所以必须知会方丞,凡事有商有量才是夫妻之道,误解来误解去没有意思。
一夜无眠,翌日一早,她出发往香山去了。
时三月下旬,风和日丽,正是人们上香山踏青的时节,沿路游人如织,出了西直门,经过万寿山、杏石口、八大处,始终车水马龙,北平人讲究‘老三点儿’,所谓吃点儿,喝点儿,乐点儿,日子可说是过得有滋有味,从前西门他们家也和多数北平人一样悠闲,到了礼拜天的闲暇日子,她和女同学成群地往郊外走,那些残垣断璧处,长出支说不上名字的花儿,野趣不亚于皇家园林的趣味。现在的她虽也行在郊外,却再没有当年的兴致,按照戈亚民的耐心,她今天一早就应该登报悔婚的,但此刻背道而驰,戈亚民不发现还好,若是发现了,反手一封举报信就会让方丞万劫不复……
心下忡忡,她不觉握紧了双手。
方音墅最近一派喜兴,再有一个礼拜就是婚礼了,婚礼预计两场,西式的一场,中式的一场,婚纱钻石要有,凤冠霞帔也必不可少。天津租界请来的洋裁缝还没走,瑞蚨祥的大掌柜就带着手工登门了。
西门音到达时,见成堆的绫罗绸缎摆满客厅,映得霞光万丈,穿梭其中几乎晃眼。
海东忙活着将绸缎归类,看见她进来,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说三爷在书房打电话。
西门朝二楼书房走去时,两位挂彩灯的劳力往边上让了让,西门点个头经过他们,余光扫到左边那位低着头拉彩绳的人,忽然心里咯噔一下!
她身上一激灵,但告诫自己脚步不能停,神色自若地上楼了,旋转楼梯给了她再扫一眼那人的机会,虽然是侧脸,她还是确定了,此人是辅仁大学的校役,她之前一直不明白戈亚民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密信放进她办公桌抽屉的,直到现在才明白了,原来,这个校役是他安插在辅仁的。
如今校役出现在这里,可想而知戈亚民根本不信她的口头答应!
她心房紧缩,手心冒出薄薄一层细汗,脚步虽在朝着书房走,脑子早已没了方向,走进书房的一瞬,她下意识做出了临时决策——
“方丞。”
“你来了。”方丞置身成堆的卷宗档案里,忙得不可开交,他刚讲完电话,正在找钢笔做记录,笑说:“你快过来看,婚纱相片真好,早上刚送来的,我看上去得比你年轻至少三岁,还有喜服也赶出来了,你试试合不合身,不行就让裁缝重新做。”
“让他们停下吧!“西门道。
“?”
方丞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抬头望去,书房阔大,西门停在当地,忽然变得很陌生。
“停下吧。”西门说,“做衣服的裁缝、装饰婚房的伙计,还有饭店那边也退了吧。方丞,我不能和你结婚。”
方丞脸色一僵,门口因为在挂彩灯的缘故,地上搭着数条临时线路,门卡着一直都没有关,在走廊上指挥挂红绸的管家和伙计都听到了西门的话,惊愕地愣住。
西门说:“方丞,我这些天非常煎熬,你帮了我大忙,但我实在说服不了我自己,我不能嫁给你。”
她属实是穷途末路了,本来以为至少能有和方丞商量的时间,哪料戈亚民直接派人在方音墅卧底。
方丞不可置信,婚讯已经昭告天下,她不嫁了!
而且在这种场合说出来,让彼此颜面扫地。
“你喝酒了?”他问。
“没有。”
“抽鸦片了?”
“没有。”
“那就是一晚上没睡觉?”
“睡了。”
“这么说你现在脑子是清醒的?”
“对。”
“那你发的什么邪疯?!”
方丞愤然将钢笔拍在桌上。
他的怒意不在西门的临时变卦,而在她轻易说分手这种行为。他了解西门,她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眼下突然变卦一定有隐情,可即便事出有因,也不能说这种话,她不告而别七年,已成他的一段噩梦,分手是他的底线,决不能碰。
他盯着西门音,心中有两种猜测,一是昨天来送戒指的关小姐,二是戈亚民,前者可能性不大,因为音音毕竟不是十几岁,不可能还像初次恋爱时那样,他多看旁的女子一眼都要拈酸吃醋闹别扭。十有八九,是戈亚民施压了!
他眼神一跳,几乎是一瞬间的,他和西门音从前在重庆躲避袍哥追杀的默契爆发了,虽然他完全想不到家里有了卧底,但接下来做的一定是对的,他的手伸向烟灰缸,砸出去之前问西门最后一句以确认自己的判断。
“你要悔婚?”
西门也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无比熟悉的神色,她说:“对,方丞,我承认我是为了销毁物证不择手段利用了你!其实……”
‘咣’的一声,她的话被打断了,是方丞把烟灰缸砸了出去,西门本能地想躲闪,但烟灰缸并没有砸向她,而是砸向另一个方向,墙上的玻璃壁钟被‘哗啦啦’砸了个稀碎。
海东听着巨响,开门冲进来。
方丞愤怒地:“滚!谁让你进来的!”有戈亚民这跟刺作祟,他的愤怒并不作假。
海东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三爷,吓得转身就跑,脚底抹油,跑出去后还没来得及停下,又赶忙回身把卡着书房门的电线扯下来、扔出去,好像在担心家丑外扬一般,‘哐咚’阖上门。同时对帮工们低声叫停:“撤吧撤吧,明儿再开工,墙上的钟自个儿不小心掉了,出去甭乱说。”
他给屋里人创造了条件,西门奔至桌前,沉声告诉方丞外面有个帮工是戈亚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