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理本就不想让光线影响谢清方的情绪,见没有灯也是松了口气,他将人放下,半抱着人,防止人站不稳而跌倒,陈理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问道:“清醒了点吗?师尊是自己来,还是要我帮忙?”
谢清方似乎是清醒了点,因为在陈理问完后,他终于能做出除了“不愿意”以外的其他情绪。
——悲伤。
在清浅的月光下,陈理看清,谢清方的脸上静静地挂上了两道泪痕。
他在哭。
“……”陈理的心本能地颤了颤。
心颤。
要知道,陈理人生很少有这样的时刻的。
大多数时候的陈理是无所谓的,他对几乎一切人所在意的事情都无所谓,无论是住房、教育、婚姻还是事业;而少数时候他是有所谓的,他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事情,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事物,有他珍视而希望被珍视的人。
但在这样的追求与守护悉数消失后,陈理便从始至终都变得无所谓了起来。
可现在,这一刻。
他心里却难以抑制地产生了一种冲动——是一种想要抹去这样的泪、这样的哀伤的冲动。
他甚至不知道谢清方为何而哭。
他只是因为他在哭。
所以他不舍。
“……”陈理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强行压下心里的情绪,手往下走着,解开谢清方的腰带,而在即将脱下的那一刻,谢清方忽然,用手按住了他的手。
谢清方自言自语般道:“其实我没有很不喜欢小孩,我更讨厌酒鬼。”
谢清方:“我的父亲很喜欢喝酒,劣质酒,闻到就觉得刺鼻的那种,那种味道将整个屋子填满,我感觉我身上都充斥着这个味道,小时候我最不懂的就是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它让人失去理智,更让变得疯狂,我很讨厌酒鬼,但我好奇酒的味道了。”
谢清方:“有一天我趁他不在偷偷喝了一点,被他发现的,我至今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发现的,我觉得这或许只是他另一个打我的理由,只是正好让他猜对了。那天我喝到了一口酒,我的第一口,但其实什么都没喝到,我甚至记不住酒的味道,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劣质,因为同样在那一天,我喝很多水,很多。”
谢清方:“他给我倒了一杯水,说喝完就不打我,我喝完,他又倒,我继续喝,他继续道,他手里的水仿佛无穷无尽,我家里竟然有那么多饮用水?我当时唯一一个想法就是这个。之后我一边喝,他就一边开始喝酒,再之后他开始挥拳,他觉得自己那样格外威风,最后他的拳头带起的风朝我涌来,我闭上了眼,我没有继续喝下去。因为我知道,酒鬼的承诺果然是最烂的。”
谢清方:“但那天过去,我脑子里留下来的唯一一个想法却又变了,我想把他的酒全喝完,哪怕我被打死也行,我就是看不得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有时候我觉得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想到他的时候,我觉得我还是挺好的。”
谢清方:“然后我遇到了你。”
谢清方:“你是我遇见最奇怪的一个人,我感觉我身边有很多奇怪的人,他们无缘无故的恨我,讨厌我,看不惯我,打我,骂我,骗我,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有点好笑,当然了,更多时候我觉得有点可悲,我的人生似乎拥有走不到好的地方,我到底在坚持什么,我不知道。”
谢清方:“今天你问我喝酒吗,我想喝,我很想喝,我脑海是他那个拳头的模样,我今天喝的时候,一直在问自己,你会挥拳吗,你会挥拳吗,你会挥拳吗,你会挥拳吗……然后我知道了答案,我不会。”
“好遗憾啊,我不会。”
谢清方头往后仰了仰,“好庆幸啊,我不会。”
陈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一般,第一次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他无声地拢了拢谢清方的肩,表示他在听。
过了好一会。谢清方才继续说话。他用一种很小的、小的好像下一秒就要随着风去了的声音问陈理,“直到现在,我也找不到我人生继续存在的必要性,人类到底为何而活呢?我今天看见那群孩子时就在想了,我想,如果我没那么顽强,每个人的生活似乎都会变好一点。当然,这是一种懦弱的思维,我真的很没用。”
他似乎醉了。
谢清方又问:“你会放弃我吗?”
陈理早在很久之前,就听完了谢清方的全部自传。那部总结下来就叫万人嫌的剧本笼罩了谢清方的一生,似乎命运就将“难有作为”这四个字贴在谢清方身上一样。
他永远无法得偿所愿。
失败。
努力。
失败。
当努力没有了希望,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变得不知道人究竟为何而活。
陈理曾被一件事困惑过很久很久,他也曾为解决那件事努力过很久很久,他更曾在即将解决、即将证明那件事的时候得到了人生里最宏大的一次失败。
他清楚“无法得偿所愿”这六个字,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
人如陈理,那时候偶尔也想过放弃,他想过无能,甚至软弱地想过死去。
他,陈理,从来没有谢清方以为的那样坚强,更没有谢清方知道的那样无所不能。
可是……
可是。
陈理也略有颤意的手,碰上了谢清方的脸;而在接触到的那一瞬间,那只手就重归了稳定。
然后,陈理低头,他吻上了那道泪痕。
陈理的音色在寂寥的夜晚向来是飘摇的,但在今晚,但在今时,他的声音温柔的像天际最朦胧的月光,陈理与谢清方说:“没关系的,谢清方,不需要有用。总会有人会因为一个人,只是因为他存在,他就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