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坐满亲眷。当日陆蔓在佛前断发决裂之事,至今流传,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不知如何打破这尴尬的局面。
沉默半晌,陆怀章率先开口,“北国来犯,老夫召他们来商讨。”
陆蔓点头,陆怀章在治家一事上确实堪当表率,“是该尽早应对,北国铁骑以一当百,各个膀大腰圆,善刀善箭善鞭者不计其数,不可轻敌。”
有位热心的婶婶接话,“王妃无需担心,我们已经决定跟随迁都的人马一起离开建康。”
“迁都?”
陆蔓发出了和李挽一样的疑问。
“王妃竟然还不知晓么?”
那人解释道,
“去岁太保提出迁都南方湘州,建康宫已商议有大半年。今日有传言,迁都一事不日便会拟定,赶在北国攻破雍州之前迁走。”
毕竟,北国若是攻破雍州,挡在建康之前的就只剩一道郢州,建康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卿,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危险降临的。
“所以阿父这是要当逃兵?”
陆蔓难以置信的就看着陆怀章,高高挑起眉毛,
“难道诸位都愿意?”
诧异的目光一点一点划过在座宾客,迎接她的,是一张张尴尬垂下的面颊。
除了几个不能做主的小辈,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件事情。
陆蔓一点点沉下面色,眼眸中渐渐涌出浓烈的失望,她和李挽奋不顾身赶回建康,迎接她的居然是放弃。可悲啊,可悲。
商家表哥商予泉也在席上,他是全心全意支持迁都的,见气氛不对,打圆场解释道,
“这也不算是当逃兵。大梁将士还没输呢,王妃莫要自己吓自己。况且,就算输了,那就议和割地好了。”
“议和割地?”陆蔓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商予泉不知道何错之有,直言道,“这难道不是我朝惯例吗?当初雍州就是我们从北国手里打下来的,如今还给他们,待到我们兵马强壮,再夺回来好了……”
这大言不惭的话让陆怀章都忍不住出声制止,
“行了贤侄,少说两句。”
“吾等同意迁都,并非就是弃雍州于不顾。陛下已经集结兵马驰援,吾等也在加急筹办军粮,隔三差五便会送一批到雍州。迁都不会耽误前线战役,请王妃放心。”
陆怀章这些说辞,陆蔓如今一个字都不会再信,
“既然诸位有信心能胜,也真心关切前线将士,那为何定要赶在这个关头迁都?不能从长计议吗?”
陆怀章淡淡瞥她一眼,“后方安定,才能支持前线作战。如今大梁朝政规矩严苛、政令繁琐,已经不足以支持我等筹办军务。若有万一,恐耽误时机。
老夫已和几位公卿商讨确认,眼下,只有迁都,筹建新的朝堂,才能解决这些问题。”
原来是在和王迟斗法,想趁机迁都,一举推翻新政。
先前那位婶婶接话,“王妃从前也在陆府长大,应当知道,陆府府库不可估量,门下武将能人辈出、遍布全大梁。陆府全府之力,说不定胜于建康宫。只是如今都被朝堂规制限制着,就算有心驰援前线,也无力操办。”
陆蔓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默默冷笑。
回到王府时,李挽正站在日头下收拾箱奁,躬身挪动重物,面目紧绷,情绪低沉的模样。看样子,他应该也从建康宫知道了同样的情况。
陆蔓深吸一口气,原以为已经在会稽养出淡泊宁静的脾性,可一踏足建康,就仿佛有一股血气在浑身游走,叫她忍不住想要主持公道。特别是涉及到李挽的事,她总不愿叫他受委屈。
“王爷进宫打探消息,该是乏了吧,喝口凉茶。”
陆蔓递上案头的瓷盏,舒展的笑颜里,藏不住哀戚。
看见夫人勉力宽慰自己的模样,李挽瞬间流露出愧疚的神情,捧着陆蔓的小手,只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看来夫人都知道了,陆公有何表示?”
陆蔓,“阿父和建康的几位世伯,会跟随迁都的人马,一起离开。”
李t挽反应很快,“他们这是要换个地方和王迟继续抗争。”
陆蔓点头,“双方各不相让,已打算舍弃建康,更无心帮衬雍州。王爷,我们该怎么办?”
原以为风火狼烟,应该同仇敌忾;原以为这次换了驿站人手,不会再耽误军情,没想到……
李挽知道那种被弃之不顾的感觉,不愿再让边境将士寒心。
“可是蔓蔓,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权利,我们根本阻挡不了。”
陆蔓闻言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回想起今日陆府里,世伯叔婶看热闹一般的眼神。他们不是在和她商量,而是在通知她。
曾经她最鄙夷李挽滥用权利,曾经她最害怕李挽一言堂,在他为她放弃之后,突然好不习惯。见惯了李挽不可一世的模样,如今他站在面前,无措、痛苦、向被放逐深渊自生自灭的孤魂一样,叫她的心扎一样疼。
“太保呢?他是否愿意退让?”
李挽一边叹气一边摇头,“王迟对新政的执念太重,一心盼着迁都改政。今日在建康宫,他甚至放弃劝服我。他也清楚,哪怕我不同意,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只手遮天,说一不二。”
说着,他似乎想起什么,“我回来的路上才想起,明日是清明,我这几日忙糊涂了,竟忘了悼念玉娘。他怕是也伤了心,终究是回不去也从前了。”
人前威严赫赫的郎君,也并非没有心、不重情,只是不愿在外人面前流露,一到陆蔓面前,便憋不住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