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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第4页)

我抬起头。

她头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光影中,脖颈细长而柔和,晚风溜进来,柔软得似要化掉。

近乎憋着一口气,我说:“王八蛋,再他妈乱来老子宰了他!”

也不是“说”,应该是“叫”,我感觉口水都在头昏脑热中喷了出来。

“说啥呢你!”母亲在我胸前捣了一肘,劲儿不小,还真有点疼。之后,她像台遥控摄像头那样接连扫了我好几眼,说:“呸呸呸,快!”

我没说话,只是揉了揉眼。

“听见没?”她作势要再来一肘。

我只能“呸呸呸”。

母亲切了声,撇过脸去,一会儿又叹口气。“咋给你说的,别糟践自个儿,有的小人啊……”她没说下去,而是拐进了小区。

我呆坐着,半晌没说一句话。

下了车,母亲吩咐我从后车厢里拎东西,山药、柚子、肋排、羊肉、酸奶、啤酒,大包小包,可得有三四十斤。

我笑着问她咋知道我要回来,母亲白我一眼,反问我洗手没。

我丈二摸不着头脑。

她怪我啥也不懂,“吊完唁不拿白酒洗洗手?”

我打个嗝说洗过了,确实洗过了。

然而这一劫还是没能逃过。

就我在厨房帮忙热粥时,母亲翻箱倒柜找了几根小红绳出来,说明天再去殡仪馆套胳膊上。

没问题,行啊,无所谓。

谁知一碗粥没喝完,她突然问我随礼了没。

随了啊,能不随么。

她问我哪儿来的钱,我说借的,她眉毛一下就竖了起来:“丧礼钱能随便借?真有你的!”

第二天的火化仪式没怎么看,不是心理承受能力差,而是这类生离死别的场面我确实喜欢不来,更何况王伟他妈在憋了一天后再也憋不下去了。

这位面红耳赤的中老年妇女一度嚎得气若游丝、昏厥过去,在被抬到休息室后,又突破重重阻挠再次扑倒在冷藏棺上。

她梗着脖子,却不出一点声音。

连一向稳重老练、甚至对儿子的朋友有些冷酷无情的老王都佝偻着身子,一个劲儿地抹泪。

也就王伟他哥尚能独当一面。

在火化搞了半个多钟头后,我进到后台给王伟烧了几盘磁带,一盘盗版的nirvana精选集,两期自由音乐的附赠合集,一盘Thepixes,正版的也有,《欲火中烧》和《上楼就往左拐》。

这儿乎是我精挑细选的所有家当了。

谨慎地擦干泪,我才走了出来,经过火化窗口时并没有停下。

九八年记大过后,王伟就被踢出了田径队,也没比我多待几天。

据说中招前他曾试着报考本校的体育生,主攻短跑和三级跳,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毕业之前的多半年时间里,我们难免要照几回面,但彼此之间再没说过话。

唯一的例外是九九年初夏的体育加试,我和王伟正好邻组,各带一个小队。

1ooo米测试前,我上主席台交名单时,他正在签字,我只能站在旁边等。

签完字,他冷不丁地转身,冲我笑笑说:“待会儿你可跑鸡巴慢点儿,别大伙儿都跟不上,那就去蛋了!咱这是考试,不是比赛!”

至于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完全没了印象,只记得哨子一响我就卯足劲儿狂奔,4oo米的跑道了第二名多半圈儿,事后差点被老师批死,不知道这算不算王伟的阴谋得逞?

墓园离殡仪馆并不远,只需从后门出去,沿着柏油路走上个一两公里。

没有摔盆儿,没有引魂幡,没有披麻戴孝的贤子贤孙,没有奏乐和鞭炮,没有舞龙舞狮,没有脱衣舞。

只有稀稀落落的十来个人,顶着骄阳,在柴油机的轰鸣和农忙的粉尘下,顺着农户们空出的蜿蜒小径,一步步进了慕园。

骨灰存进了骨灰堂。

我问这算不算埋了,呆逼们有说算,有说不算,所以王伟到底有没有入土为安我也说不准。

回来的路上,一个收猪的三轮车侧翻,不等收猪人爬起来,七八头二师兄便迈过晒着小麦的柏油路,叫嚣着往麦田狂奔而去。

我们停下看了好一会儿,足足抽了两三根烟。

如果——我是说如果,能来瓶凉啤酒的话,那就更好了。

当晚,哥几个提了点东西,一起去了趟王伟家。

他爸不在,他妈在卧室躺着,他哥一个人搁客厅看电视。

《大宋提刑官》,我以为这剧早播完了,没想到还在演,真他妈长。

点了烟,他哥便招呼我们吃水果,理所当然,没人碰。

卧室隐隐传来说话声,应该是有其他人在,不过他哥还是冲里面喊了一嗓子,说谁谁谁来了。

他妈好像应了声,听起来像镰刀擦过了磨刀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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