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太傅猛然一惊,回首一瞧,竟是自己的四妹,也就是老夫人所出的一男三女中年纪最小的那位。
他拍抚着受惊的心,低声埋怨:“你来了怎么不出声?险些被你吓死。”
“小妹什么都没做就把你吓了半死?阿兄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放肆!在阿母面前也敢对为兄不敬?看来平日里我太过纵容你了,还不快在阿母面前跪下?”
四妹名曰琦兰,老夫人年近四十才得此幼女,因此,易琦兰打小就被老夫人捧在手心里疼,惯出了她那乖张的个性。
别的姊妹或许还畏惧这个在京城做太傅的兄长,可她不怕。
从阿兄娶了那位丁氏作为续弦之后,她哪哪儿都不满自己的阿兄。
如今若不是在老夫人的灵前,她早就回怼过去。
易琦兰跪下身子,满是怒气地对易太傅说:“一码归一码,我易琦兰只会给阿母跪,今儿个咱就在阿母的牌位前把话说清楚。”
“你”易太傅不懂她在气什么,自己难得从长安大老远回来一次,兄妹之间不叙叙亲情,反倒一见面就跟他吹胡子瞪眼了?
“你这丫头,都已经为人母了还这般无礼?长兄如父,为兄今天定要在阿母的牌位前好好管管你!”
话音刚落,他拾起地上搅灰的木棍,指着易琦兰。
易琦兰也不认怂,她大声质问道:“阿兄这是被丁氏那狐狸精迷了心窍了吧?她今日的那番说辞漏洞百出,分明就是她存心害了茗月,你妄为茗月的阿父,你肆意偏袒丁氏母女,你这么做对得起蓉儿阿嫂在天之灵吗?”
“简蓉是你的阿嫂,那丁湘就不是你的阿嫂么?她不是妾,她是你阿兄明媒正娶续弦的妻!我不许你这般污蔑她!”
易太傅将手里的搅灰棍重重地耍在她脚下,啪的一声打破了易府老宅死沉的静。
简蓉是茗月的生母,简氏一族亦是文官出身,与易家门当户对。
简氏素来与易氏交好,简蓉又是简氏的嫡出千金,从小知书达理,聪颖过人,深得老夫人的喜欢。
而易琦兰之所以处处维护那位病逝多年的阿嫂,是因为简蓉在未出阁前就时常被老夫人带回易府,当干女儿养着。
那会儿的易琦兰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正是顽皮的年纪,经常被她的阿父训斥与责罚,而因贤惠和善的简蓉多次都她说情,这才免了她不少鞭子。
易琦兰跪在老夫人的灵柩前哭诉着:“阿母,你曾将蓉儿阿嫂当作自己亲生女儿那般疼爱,她就只有茗月这一点儿骨血,却被你那宠妾灭妻的好儿郎给害了!我易琦兰就算是与阿兄断绝关系,也要为蓉儿阿嫂和可怜的月儿讨个公道!”
“够了!”易太傅驳斥道:“你说月儿是受丁氏的陷害,有何证据?丁湘虽然出身低微,她虽是月儿的继母,但这些年来,她将月儿视如己出,甚至待她都比星儿好,你什么都不清楚,凭什么污蔑她?”
易琦兰愤怒起身,指着他的鼻子,一一说道:“证据我没有,但阿兄你细想一番,为何劫匪偏偏只掳走茗月,她的一双儿女却安然无恙地归来?她说山匪劫财,那为何他们只想抢茗月身上的翡翠,却不要茗星项上那条价值连城的金锁链?”
阿父为何要抛下月儿?
他不是没有半点怀疑,而是不愿将此事迁怒于丁氏母女。
面对四妹的质问,易太傅垂首不言,他虽担心茗月的安危,但此刻当务之急不是去追究是谁的过错,而是想法子找到失踪的茗月。
他摆了摆手,命她退下,而易琦兰却不依不饶,非得要他当着逝去阿母的令牌,还茗月一个公道。
易太傅担心她这一吵惊动了老宅里的其他人,于是只好嘴上应着:“月儿是我的骨肉,为兄比任何人都担心她的安危,在事情真相没有定论前,为兄不想因为你的偏见而伤害了无辜者的心。”
他这番言辞显然就表示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即便当真是丁氏陷害了茗月,想必他也不舍得重重责罚,易琦兰对他失望透顶,愤怒甩手离去。
易琦兰从灵堂的偏门离去,不料撞见了廊檐下站着的人,她诧异地望着他,那人正是易茗晟。
“晟儿?你是何时在此的?方才我和你阿父的话你都听见了?”
“兰姑姑此话是何意?晟儿应该听见什么吗?”易茗晟搔首歪头,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易琦兰盯着他那对天真无邪的眉眼,他虽然也是丁氏所出,但生性怯懦,想来也不敢干出祸害手足那等丧尽天良之事。
“没什么。”
易琦兰转身离去,而易茗晟则跟着转过身来,躬身对其作礼:“兰姑姑慢走,早些歇息。”
屋内的易太傅听见门外的动静,回头一瞧,易茗晟正缓缓走来,并对其说道:“阿父守着大母的灵柩也有好些时辰了,晟儿担心您的身体,想着来替你守一会儿。”
易茗晟自觉地披上生麻制成的斩缞跪在易太傅身侧,潜心为祖母诵经默念。
他年纪虽小,却知道体贴心疼阿父,易太傅不由地心头一暖,霎时间老泪盈眶。
他本想好好盘问茗月被掳之事,可在瞧见幼子专心致志为祖母诵经后,易太傅欲言又止,心里想的是,稚子无辜,长辈之间的恩怨切莫牵扯到子辈。
父子俩交替着守夜,两人之间一夜无话,直至次日清晨。
跪垫上昏昏欲睡的易茗晟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他揉了揉惺忪睡眼,闻声望去,来人正是长安太傅府上的卢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