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柏钰眼里,这伤痕的形状早已不知不觉刻在了脑海之中。
她几乎是下意识冲出门外,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她早已消失无踪。
红衣女的尸体出现在城外河中一事,不同于当初接二连三出现无头尸一般,让他们终日惶惶不安,与其相信无头尸连环案的凶手另有其人,他们更愿意相信红衣女畏罪自杀,溺水身亡。
但城中百姓虽是松了一口气,但应天府的人却因此忙得不可开交。
“何关!”
窦文海怒气冲冲的喊了一声,院门外,何关急匆匆奔进来:“大人!”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话,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不止是刚从何处着急忙慌的跑回来,他对上了窦文海急切的目光,一咬牙,没说话,遂又摇头。
窦文海僵在原地,气息有出无进,眼睛瞪得浑圆,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确定?”
何关咽了口口水,紧皱着眉头,表情很是慎重的点了点头。
窦文海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像是有人刚才突然伸手猛推了他一把,让他连站也站不住。
这个结果,窦文海其实早有预料。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说实话,其实他自己也都想不起来了,总之应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他同徐香君初遇之时,并非像世人所传那样,是在青楼。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窦文海被最近的案子压得心中郁结难消,便趁夜出来走走,顺带理清思绪。
他在无人的大街上走走停停,忽然听见一阵琴声幽幽传来,令他忍不住驻足聆听。
他心中实在好奇,便寻着琴声找过去,就快要找到弹琴之人时,却被后面赶来的何关叫住:“大人!”
何关累得气喘吁吁,显然是跑着追过来的,窦文海心思放在找人上头,忽然被人叫住心中更是郁闷,忙催他:“有事快说。”
“找到了尸体了……就……就在北坊那边的陈家村。”
窦文海皱起眉头,怎么早不找到晚不找到,偏偏是这时候找到?他正想着把找人的事交予何关,自己则赶去北坊那边看看情况,但仔细一听,却发现刚才的琴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琴声没了,他窦文海大晚上的总不能摸黑到处乱找,只好作罢,赶忙跟着何关出发,往北坊那边赶去。
几个月之后,京城举办了一场灯彩会,所有的男男女女都在这个盛大的京城里游河赏灯,窦文海便是其中一个,只不过还多了一层身份,他是为了最近频频发生的盗窃案而来。
据他调查,提前算准了窃贼会在今日大肆行窃,因为这场灯彩会人多眼杂,正适合隐藏。
窦文海躺在环运河的船上,半是赏灯,半是监视众人之中是否又可疑之人,他换上了常服,如同平日里最常见的公子一般玉冠束发,手中慢慢摇着一把折扇,上边题了四个大字“好景佳人”。
窦文海五官不算柔和也不凌厉,应该说是趋近于两者之间,又因肤色白净匀称,若是初见,大多都会认为他是哪家公子,谁都不会立马联想到他其实是应天府尹,是三大刑罚司之一的管事。
故而很多时候需要用到脸,窦文海都会主动献身,一切都是为了案子,也为了让人放下戒心,毕竟谁会对一个看着温柔纯良的公子哥感到害怕呢?
小船就快要经过前边的桥底时,窦文海看见了桥上不少女子对他暗送秋波,起先他心中不免沾沾自喜,然后目光一顿,随即被经过桥边的一名女子吸引了去。
女子身穿明红锦袍,戴着面纱,乍一眼,五官看不真切,但窦文海却看出了那么一点熟悉感。
过往这么多年,他从未对一名女子有过这样的感觉,他立即叫住船夫调头,在最近的码头将他放下。
船夫很是为难:“公子,这条河道要走到头才会看见码头呢,调头回去同样要花费好些时候。”
窦文海头也不回,眼睛始终盯着即将要消失在人群里的红衣女子,船夫话音刚落,便看见一道身影在甲板上腾空而起,纵身飞上那座小桥。
桥上的人们炸开一声惊呼,窦文海撞倒了几名提灯女子,连声道歉,起身便跑,丝毫不顾众人的议论。
追了没多远,人群一见他便自动让开一条路,他也很快找到了红衣女子的踪迹。
他伸出手,似要拍拍女子肩头,却在落下的那一刻停住,转而用折扇轻轻碰了一下。
女子缓缓转头,一双桃花眼眸光闪动,温柔动人,但眼尾微微上挑,又平白添了几分傲气,她似有不悦,皱眉问道:“你是?”
窦文海一路跑过来,原本早已写好了腹稿,要如何跟姑娘说话,以及要说些什么,明明所有的话上一瞬还在嘴边,却在女子毫不畏惧迎上了自己目光时,想说的话,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女子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往后退开半步,面纱下的红润微微勾起弧度,像是笑了:“公子还是快些去上药吧。“
窦文海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身下,登时睁大了眼睛,两手按住了下身的破洞,他瞬间想起来了,方才为了追上她,落地的时候摔了一跤,衣服应该是那时候沾了火星子,他跑起来一带风,更是助燃。
若不是她的提醒,衣服恐怕要烧出个大洞,他窦文海才会发现,毕竟从刚才在人群中那一瞥到现在,他的目光始终流连在别人身上。
那身红衣,他至今都忘不了。
后来窦文海因为办案,在青楼撞见了她正挨打,他出手相救,之后一步步沦陷至今。
他退到椅子上重重坐下,浑身提不上一点力气,脑海中只回荡着徐香君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文海,这些年来你对我的好,我无以为报,若是有来生,愿我们能换个身份再相见。”
当时他只答了一声好,便匆匆离开,赶着去皇宫面见圣上。
现如今他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那个时候,其实是她在跟自己作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