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赵元生浓密的睫毛颤动几下,抬眸看来:“你……”
一张口,便是沙哑干涩的嗓音,如同久旱的枯井一般。
柏钰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不过对于这件事还有有六分把握,此时见赵元生这副略带惊讶的表情,原本的六分便多加了两分。
“你胡说些什么!”赵元生猛地起身,衣袖往背后一舞,声音也再没有刚才那般有气无力。
这让柏钰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说这人怎么一会儿一个样,明明刚才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一转眼就生气了,还冲她吼。
她赶了这么久的路,算算时间至少也是整整一夜,现在眼看都快到午时了,他是滴水未进,但她又何尝不是呢?
柏钰也皱起眉头,大概是从未这么生过气,动作语气都有些不太熟练,伸出食指指着赵元生的脸,说话有点磕巴:“我、我胡说?那坠子怎么回事?还有那、那次,忘春楼私会,你敢说你们不认识?”
说起这些事,柏钰是越说越激动,就连自己都没发现,说话的语气变了调,起初分明是在指责,可后来却平添了几分委屈在里头。
仿佛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极其的让人不爽。
赵元生怔在原地,正好让柏钰继续说完:“元璟说过,那个坠子只有皇宫里的人才有,你却随身佩戴,根本不怕被人发现,只有两种可能。”
“一、你知道坠子的来处,故意戴着让当初害你的人感到害怕,又或许你是想找什么人,坠子就是你们之间的暗号。”
“二、你不知道,所以你每时每刻都不曾摘下,因为你潜意识觉得这坠子对你来说,很重要。”
说到这,柏钰有些气喘,刚才那番话,像是给她自己疏通了所有思路一般,全都一股脑倒了出来。
其实……她本来是打算找到证据再说的,这种没有十分把握的事,放在以前,她从来不会做。
说了这么多,忽然回过神来,发觉赵元生微微张着嘴,却是迟迟没说话,那双眼睛里的惊讶一点点压了下去,很快便成了一汪死水。
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沉默良久,仿佛潮起潮落,他们之间那种尴尬气氛慢慢退了下去,直到赵元生终于开口打破沉默:“詹青怎么样了?”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温和冷静,就好像刚才那个气急败坏指责别人胡说的不是他。
柏钰表情依旧不太好,眉头皱着,只是比刚才稍微舒缓了一点,赵元生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一时有些不太适应,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一灯大师已经为他解毒,过几日毒素就能完全排除体外。”
这人该不会还打算继续瞒下去吧?
赵元生微微颔首,轻声道:“辛苦你和张炎了。”
说罢,他转身便朝门口走,柏钰以为自己都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却没想到这人似乎还是打算继续瞒着她。
人家是当官的,而她只不过是验尸房里小小的仵作,陈提点都说不上话,更何况她。
攥紧的拳头忽然松开,她定定的站在原地,看着赵元生开门离开,那只脚分明刚踏出门槛,下一瞬,却又收了回来。
赵元生忽的转过身来,如同往常一般,像是在说一件多么稀松平常的小事:“窦文海那边还不知道红衣女就是徐香君,趁他找人的这段时间,你再验一次。”
看来,陈提点果然已经验过了。
赵元生刚出去没多久,验尸房的仵作们就陆续进来了,看见柏钰,都有些惊讶。
柏钰没耽误时间跟他们闲聊,直接忽略众人提问,走出小隔间拿来工具箱。
当她看向尸体时,四周的一切声音都跟着小了下去,她随即戴上口罩手套,点燃桌上的烛台,端着来到尸体旁边,深深鞠上一躬,二次验尸便开始了。
尸体的头颅是被人生生砍断的,这次不同于以往的无头尸,伤处边缘都相较整齐,切面也还算平整,不同的是,尸体咽喉部位生活反应很强。
这一点,恰好说明徐香君在被人割去头颅时,人还是活着的。
只是看过一个切面,柏钰就发现了疑点:之前的无头尸全都是男性,作为嫌疑人的红衣女却是相对瘦弱的女性,而当时的切面她记得很清楚,虽然边缘不算太整齐,但周边皮肤的生活反应几乎没有,说明死者在被砍去头颅时,早已身亡。
活着砍头,如果不是一刀毙命,濒死的过程当然会无限加长,这无疑加深了死者的痛苦。
之前的无头尸,五名死者,全都是死后被人砍去头颅,这一点,跟十五年前赵家灭门一案颇有相似。
除此之外,似乎并无不同。
柏钰捏起解剖刀,重新打开胸腔,腹中积水不多,喉管食道处只有极少的泥沙溺液,皮肤也没有溺水致死的特征,结合脖子上留下的切面,可以确定徐香君是死后落水的。
既然是死后落水,死亡现场当然也就不在城外,现在唯有从死亡时间入手,倒推徐香君死前经过的所有地方。
柏钰可以肯定,在那些地方里,一定有一处,就是徐香君的第一死亡现场。
她正要将此事告诉赵元生,两手拾起一旁的白布,慢慢遮盖住徐香君的尸身,麻布粗糙的滑过冰冷灰白的皮肤,她的视线一点点上移,然后落在了手臂内侧的伤痕上。
这一瞬,柏钰的手就这么僵在空中,屋里在旁围观的众人不解,低声议论。
任羽不知何时从外面回来了,进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他匆匆上前,顺着柏钰的视线看过去,随即大吃一惊:“咦?”
“这……这不是……”
他原是想说,这不是跟之前的无头尸一样的伤口嘛!
但当他看向柏钰的表情时,一眼便看出了对方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然而令柏钰感到惊讶的,并非是尸体上出现了跟无头尸一样的伤痕,而是伤痕之间的异同。
在场的,恐怕没人像她一样,研究过这处伤口好几个整夜,直到尸体都背到山上去掩埋了,她也曾对着图纸上的纹路一点一点的观察过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