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短短的话在怜枝心头敲了一记,好像在湖中丢了一粒石子,石子费不了多久便沉下去了,可湖面却泛起涟漪,荡漾许久才逐渐平静。
沈怜枝的喉结上下一滚,他再看向陆景策,正好与其四目相对——陆景策倚在床头,柔柔地对他笑,“哥哥错了。”
……
他向怜枝低头,向怜枝示弱,潜移默化地抹去怜枝对他的防备。不得不说陆景策这一手玩的实在是高明,几日的病养下来,又将怜枝的心拉回到了他的身边。
“怜枝……怜枝……醒醒。”沈怜枝正倚靠在车厢里头小憩,睡得正混沌间,忽然被这一声声给唤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陆景策正浅笑着盯着他看。
“咱们就要到雁门关了,等出关后,要不了多久便能回长安了。”
怜枝眼中闪着光芒,“真的?”
他兴冲冲地越过陆景策,半撑在他身上去拨开车帘,半个脑袋都谈探出去了,陆景策有些哭笑不得地扶住他的腰,“当心……别摔出了。”
怜枝的瞌睡都跑光了,眼也不眨地注视着外头,他看着积雪未化尽的草原连环画一般在他眼前闪过,沈怜枝忽然觉得恍惚——
一年前,他也是看着这样的一幕幕来到草原上,那时的沈怜枝以为自己会一辈子留在这里,谁曾想才过了短短一年便能回家了……
忽然,怜枝的眼前闪现过什么,他面上还未敛去的笑忽然僵住,唇角轻轻地抽搐着,陆景策注意到了他的这一变化,而后默不作声地随着怜枝目光看去——一间马厩。
甚至是有些破旧的马厩,有个身着胡服的年迈平凡男子将一桶水提到马厩内……没什么稀奇的,陆景策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
可他心中却暗流涌动,陆景策知道他离开后,怜枝曾尝试着出逃过一次,只是将要逃出雁门关时,又被抓了回去。
沈怜枝在此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能突破层层包围逃到雁门关已是很了不得的了,当初他离成功逃出大夏境内只差一步之遥——
那是因为有个人带着他。
那是斯钦巴日的亲信,旭日干。
陆景策在大夏的日子虽短,却看的很透彻,他也看出了那旭日干对沈怜枝的心思不纯,只是他确实没想到,这个旭日干看着老实木讷,竟然真有这样的胆子,将沈怜枝带走。
不过他有那个胆子也没那个命,还不是入了土,陆景策不以为然,可怜枝是个重情的人,陆景策庆幸他重情,也恼恨他重情。
在陆景策看来,沈怜枝只要念着他一个人就行了,有些无关紧要的人,管他死活做什么呢?
只可惜沈怜枝不是这么想的,他看着这一片土地,又想起那短短几日旭日干陪在他身边时的种种。
虽说他最早对旭日干是利用,可他又不是块石头,旭日干这样掏心掏肺地对他,哪怕沈怜枝对他没有那种情意,也会被其真挚的感情给打动。
但是旭日干死了,是因为他死的。
斯钦巴日迫使他亲手杀了对方,这是沈怜枝心中永远的痛,他会永远背着这份愧疚活下去——
后来的沈怜枝与斯钦巴日闹到如此难堪的境地,有大半的缘由也是因为旭日干,当初怜枝捅了斯钦巴日一刀,其中有对于斯钦巴日当初对他所做过那些事的恨,亦有对于旭日干死的怨愤。
怜枝触景生情,有些失落,他垂首默然,陆景策看着他,心中有一种冲动迫使他将这表面平静的一切都撕碎,但陆景策按耐住了这种冲动——
他好不容易才让沈怜枝再次全心全意地依靠他、信任他,怎么能功亏一篑。
陆景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环抱住怜枝的腰,手臂轻施力道将他拖回车厢内。
“当心。”陆景策淡淡道,“怜枝,你瞧什么呢,看得这么出神。”
沈怜枝垂下眼帘,小心地闪避过陆景策的目光。
他说:“没什么……景策哥哥。”
陆景策又看了他一会,而后他伸出一根手指,按平了沈怜枝紧皱的眉头。
“你不高兴。”陆景策开口说道,他说这话时语气平稳,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怜枝,你在伤心。”
沈怜枝一噎,他垂落在身侧的手掌心中生出了手汗,他等待着陆景策犀利的询问,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沈怜枝知道自己应当对陆景策说实话,可是他就是莫名觉得自己不该将那些事与陆景策和盘托出。
这是一种莫名的知觉,好在陆景策并没有问他。
“哥哥带你回家,是想要你开心——为什么你看起来总是这么难过?”
“哥哥不喜欢看到你这样……”他拧起眉,眉宇间有些隐隐的痛苦,“答应表哥,等回了大周,将这一年的所有事,都忘个干净…好吗?”
怜枝愣住,陆景策便抓着他的手,他微微蹲着身子,自下而上地注视着沈怜枝,“好吗?”
这已是祈求了。
怜枝深吸一口气,又呼出,良久他才回答道——
“好。”
陆景策满意了,他隐去唇角那一抹不易被察觉到的笑容,“不要骗哥哥,怜枝。”
这一句话说得极轻,是以怜枝并没有听见。
怜枝转过头,指尖勾起车帘的一角,他的目光眺望着远方,好似又出了神。
马车出雁门关了。
沈怜枝来时费了将近半月,回长安城时却要不了这样久,不过五日便入了长安城城门。
他们回长安时已开了春,正逢春闱,大周各地饱学之士纷纷往长安来参加科考,是以长安城比往时更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