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这番话引得门外众人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出声,都怕自己言论不当惹了这位来自国势兴盛的西域的使臣不快。
淮宁从未见过那些重臣面上如此难堪。
他们处处与淮宁针锋相对,颜礼却不是见风使舵的人,竟然当即就摆明了他自己乃至西域的立场,无形之中倒像是在为淮宁撑腰。
淮宁握着轮椅扶手,一剎那间竟有些恍惚。
他许久都不曾感受过有人同自己站在一边是怎样的感觉了。此时此刻他似乎不再那么孤立无援。
“陛下,外臣与您还有更为要紧的事情相商。”
颜礼话说一半点到为止。明里暗里便是告诉淮宁接下来他要说的那些话不可让外人听了去。
闻言淮宁抬手屏退左右,颜礼给自己的贴身侍卫勒其也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同殿内侍奉的太监一起退了出去。
大门缓缓合上,独留他二人置于殿中。
“刚才,朕该谢过大人。”
淮宁心下感激颜礼,也并不遮遮掩掩。他语气柔和了许多,不似刚才那般不同于他年纪的威严。
“陛下不必如此客气。”颜礼笑的坦然,仿佛只是举手之劳。
“大人所说要紧的事,所谓何事?”
颜礼唇边依旧带笑,缓缓启齿:“通商之事不论于西域或大淮皆是有利无弊。在外臣看来,这等已经板上钉钉的事不足挂怀。而助陛下斩奸臣,平内乱,肃清门户稳固大淮根基与朝野内外,还陛下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方能称作大事。”
“大人何出此言?”
问出这句话后淮宁立马就有些后悔了。
他垂眼自嘲的笑笑,原是外人都能轻而易举看出来,他这个皇帝当的有多失败。人微言轻,没几个人心中是真心实意对他俯首称臣的。
“外臣此番前来,便是受故人所托,助陛下一臂之力,成为大淮真正的君王。”
四目相对间,淮宁却看不透他金色瞳孔里闪烁的异样光芒。
眼见淮宁动容,颜礼知道那个玉佩无疑是他的免死金牌,胆子也愈发大了起来,直言不讳道:“国师秦温与兵权在握的镇王付弋平表面风平浪静,背地里各是心怀鬼胎,试问他二人谁没有异心?”
淮宁面上惊异一闪而过。
他沉默片刻,却并不反驳。顺着颜礼的话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先除秦温,取而代之。”
“荒唐!我央央大淮,岂能让一个异域人坐上国师这样的高位?”
“那陛下还有何人能用呢?难道陛下就放心别人来坐这个位置吗?”
“再是无人可用,也绝不能用异国人。”
颜礼并不恼,他望着已经露出一角的玉佩,示意淮宁将其拿出来。
“见此物如见陛下王兄本人。外臣说的不错吧?“
淮宁无力反驳,极为宝贵的紧紧握着那玉佩。
“那你便告诉朕,此物王兄从不离身,你从何得来?”他眼眶泛红,眼下那颗朱砂痣在此刻都变得更加透红。手中紧握着玉佩不肯松手,仿佛要融进自己的骨血。
这王位本该由他王兄来坐。
大淮太子淮景,骁勇善战,战功赫赫。亲率将士守关驻边,后与西域一起抵御漠北劲敌。大败双方共同的敌人漠北异族并将其赶出两国边境后,签订了双方永不交战的友好协议。
王兄自幼护他疼他。这王位和天下太平便是淮景拼了性命亲手交到他手上的。
最后一战出征前淮景唯恐自己遭遇不测,早早便对淮宁交代了后事。并对他万般嘱托,若他此战有去无回,日后谁拿着他视作性命的玉佩来见他,谁便是自己最信赖,也是淮宁可以信任之人。
原来除奸佞之臣,光复大淮荣耀的这盘大棋,他王兄早便有了准备开始着手布局。
“外臣与我西域二王子、大淮先太子出生入死,同仇敌忾,三番五次踏过鬼门关,才换回西域和大淮今日的和平。先太子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陛下。而他的心愿,该由外臣和陛下二人替他了却。”
淮宁终于放松了一些手上的力度,但依旧握着那玉佩不肯松手。
王兄一直以来都是烙印在自己心中那道永远抹不去的痛。
淮景心中有家国百姓,凡事运筹帷幄又满腔韬略。
这样优秀的人不该战死沙场,该是当之无愧受万人敬仰的明君。而不是他一个体弱多病,文韬武略样样不精的次子在王位之上茍延残喘。
半晌,他下定决心般抬起头,青白面上的伤心欲绝不再,唯独剩下坚毅果断。
只要是他王兄想做的,哪怕赴死他也在所不惜。
外头窗户开的大,冷不丁吹进阵风激得淮宁咳嗽两声,摆在桌上的一页信纸也被吹落在地。
淮宁下意识躬身就要去够,颜礼急忙出言叫他坐好:“陛下端坐便是,外臣来捡。”
“朕久病缠身,日常皆以轮椅代步。照顾不周之处,还请颜使臣多多包涵。”淮宁的声音钻进颜礼耳朵,自顾自开始解释起来。想来又是觉得自己多有麻烦他人。
“无妨,这等小事,不足挂齿。”
颜礼俯身捡起那张信纸,抬头对上淮宁深邃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间二人竟都有些不自在,颜礼低着头把信纸递给淮宁,触上淮宁过来接信纸的手。
淮宁的手凉透了,在这尚未入深秋的时节冷的有些不自然。
而淮宁身体和心理都格外敏感,向来就讨厌和别人有任何的肢体接触。可刚才碰上颜礼温热的指尖时他却没有厌恶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