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夜深闭店后,小师父总是看着李霜将店里的东西收拾整理好后,要俩人一前一后锁门闭店。原先这些活计一并是属于李霜的,小师父懒得参与,但那一阵子里,年轻的男人忽然对此事变得格外上心。
秘密的撞破纯属无心之失,那一天照常闭店后,李霜猛地记起了自己买的一兜子新鲜樱桃落在了店里,他本想着次日来拿,但溽暑湿热,即便是凌晨十二点最低气温也有三十七度,他心疼那些樱桃会在温暖的夜晚腐烂变质,又惦念着秦欢若是回来了,吃不上那一口又甜又大的多汁樱桃,于是返身又折回。
去取时,李霜正撞见小师父偷偷用钥匙开了铁门,一面撑着门,一面拉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进到店里,像拉着一只见不得人的影子。
李霜只是看着,小师父和乡下妻子的影子在路灯下长长的斜拽,无端牵扯着李霜一颗躁动而好奇的心。
小师父在店里待了不过五分钟就走了出来,离开前又转身,向里面念叨了几句,然而没有回音。
小师父叹了一口气,在街上前后观察了一阵,确认无人后,就再度消失在夜色中。
等小师父走远了,李霜掏出钥匙,打开了铁门。
为了一兜樱桃,还是为了对一个女人产生的好奇,李霜辩驳不清了。他借着夜色与路灯走进熟悉的理发店里,想起自己曾在这个昏暗的地方度过了许多难挨的夜晚,疲惫的,无聊的,孤独的,羞窘的。打烊后的理发店甚至还见证了他与秦欢的一段情事。
他透过一面面镜子看去,看见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
那一兜子樱桃正放在红姐的柜台上,熟得发紫,散发着果香。
李霜本来想拿上他的樱桃就走,却在这时听见了楼上的响动,来自隔板间,悉悉索索,人语低微。
不用想,李霜几乎是片刻断定,隔板间里藏着那个女人。
秘密的看破如同熟透的水果般在他的怀里溢出涨裂的汁液,怀里的樱桃散发则甜蜜的香气,勾缠着,引诱着,侵刺着更为隐秘的好奇。
李霜咽了一口唾沫,抱紧了樱桃,又看了看楼上,他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知道自己好奇,好奇于这个几乎所有人都绝口不提的女人,也同样好奇女人身上的疯癫。
一种纯然顽劣的心性占据了他,李霜一心只想着吓唬吓唬那个女人,捉弄这个令红姐和小师父都羞于启齿的乡下女人,仿佛这么做了,就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生出扬眉吐气的快傲。
他在理发店的隔板间住了三个月,即使是在完全的黑暗中也十分熟悉位置与细节,他绕开那些会引起响动的物品,熟门熟路地攀上木楼梯,蹑手蹑脚地爬上去,晦暗的灯影里,墙面上映出悉窣的人影。
那个女人正在脱衣服。
她先是脱去了厚重的外套,放在脚边,然后是破了洞的袜子,一双敷着灰尘的袜子搭在楼梯边,泛着长久未洗的油光与汗渍,乡下女人扭动着脚趾,将身上破了洞的棉毛衫脱下,露出旧的,渍了汗的松弛了的桃色文胸,胳膊下的腋毛油亮发黑,她的乳房肥大松软,似所有哺育过的乳房那样,有着沉甸甸的母性;李霜没有见过多少赤裸的女人,更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隔板间里的女人解开了身上的最后一件内衣,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了李霜。
李霜是那个先大叫起来的人,他的心中有了畏罪,如擂鼓般的心跳渐渐没入冰一般寒冷的恐惧中。那个乡下女人看着他,直勾勾地,两粒黑色的瞳仁如一池绝望的黑水,她瞧着他,突然露出一个葸畏的笑容。
李霜无法形容那个笑容的怪异,既瑟缩又讨好,那是一个丑陋的笑容,充满了卑鄙和下流,可女人的眼睛里又流出眼泪来,满是哀伤与乞求。
“求求你,轻一点。”
她的口音混浊,难以辨认。
“我、我给你弄…别吵醒孩子…”
女人说着,忽地爬起来,哗地一下脱去了自己的裤子。
李霜感到一阵窒闷,几乎喘不过气来,他退到了墙角,双眼紧闭,寄托于这样就可以摆脱方才看到的一切,但女人身上挥之不去的气味却提醒着他所有的遭罪,混着汗裹着血,尘土浇盖,却难以入土为安。
那一刻里,他忽然明白了女人精神失常的原因。
那是乡野间最原始的交配造下的伤痕,累累重迭,烟头点烫,拳打脚踢,未消退的淤青在皮肤上残留腐液般的颜色,其中还纵横着,在最痛苦的绝望中,女人用刀片自残下的裂痕。
她虬结皱纹与刀疤的肚皮,似一张丑陋的,苍老的脸。
那是女人的身体,生育过的母亲的身体,在敷衍的情欲结出果实后,留下的就是一具瘪掉的躯壳。在被人遗忘的乡间,一遍遍地遭受着暴虐的侵犯,性欲的鞭挞,成为了一具活的喑哑的耻辱柱。
他的樱桃撒了一地,在仓皇逃窜的脚步下碾为烂泥。
李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理发店里逃出来的了,但他不曾忘记从那个女人胯间传出的,腐烂的肉与体液的恶臭的气味。
那个晚上他知晓了乡下女人的秘密,小师父的秘密,想象中的傲慢并没有令他高人一等。
第二天一早,当李霜来店里开门时,看见那个女人站在街的对面,呆呆地望着他,手里拿着一只不知道谁给的肉包子。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理发店里的所有人都在那道痴傻的目光的注视下暗自煎熬,没有人开口说话。
到了中午吃饭时,李霜实在承受不住,走到街对面,把剩下的盒饭打发给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