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同他说过,行军,粮草最重要。如今他得了消息,押往赫兰州的粮草被劫,无异于切断前线命脉,他怎能坐视不理!
章仇蛮朝内侍总管拱手行了一礼,恭敬道:“望天使代为转达,章仇蛮求见!”
那内侍总管何曾见过章仇蛮这般有礼有节,颇为动容,也顾不得皇上心情如何,宽慰道:“那你等吾进去看看,莫要心急。”遂从旁捧了盏茶,寻个由头进到殿里。
章仇蛮正等得心急,见殿门洞开,王大虎走了出来,且表情洋洋得意,似乎还冲他扬了扬眉梢,他却顾不得细琢磨,只快步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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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小萌听闻丰敬公主的婚事时正在池边喂鱼。这些日子京中平静得可怕,凤阙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几日了,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偌大的王府运转不歇,却毫无生气。他一粒一粒朝残荷秋水里丢着鱼食,兴致缺缺地听章仇阎留下的两个近卫守在一边闲谈京中逸事。
“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
“可蛮爷不是刚出京城……”
“估计就是怕他闹将起来难看才挑了他离京的档口……”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两人站得稍远,元小萌似乎听见了章仇蛮,却不大真切,于是侧头询问。
“我们在聊皇上为长公主赐婚之事。”
“赐婚?”元小萌挑眉,好奇地转过身,“和谁?”
“晟川王家的王大虎,现在神机营当值。”
元小萌手里的鱼食洒落水中,鱼儿成群争抢,掀起一阵不小的水花,待到水面再次归于平静,元小萌仍旧怔在原地。索性无事,他着人备好马车,前往公主府。
对于元小萌的到来嵇星阑毫不意外。
“是来问婚事?”嵇星阑正在妆匣中挑选心仪的耳珰。
元小萌不置可否。
“消息还挺灵通,晨起我刚领的旨,现在连你都知道了。”
“真是王大虎?”
嵇星阑颔首,“他为人豪爽,待我却极为体贴细心,倒也不失为良配。”笑吟吟捻起一枚碧玺耳环朝镜子比了两下才款款戴上。
“小蛮他昨日才离京督查粮草被劫一事,今日婚事就定了……是不是有些太仓促。”
“我的婚事,和他章仇蛮有什么干系,干吗还得挑个他方便的日子定?”嵇星阑笑道。
元小萌语塞。章仇蛮爱慕丰敬公主,全国上下何人不知,且公主长久未嫁,恐怕也有这层缘由,如今却轻易点头同意了与家世不及章仇的王大虎的婚事,分明有种打章仇家脸的意思。他都不敢想等小蛮回来会是何等光景。
似乎是看出元小萌的心思,嵇星阑道:“你不需要替小蛮委屈,或是责备我无情。多年前我便同他说了,我不可能嫁给他,是他自己执迷不悟。”
施粉敷面,描眉画唇,打扮妥当嵇星阑才又道:“我有归宿,或许他也肯自己成家。”
元小萌垂眸,他心道小蛮不是那样随着表象一般洒脱的人,相反他执拗得要死,怕是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我和大虎都觉得婚事从速为宜,择了两月后的十八。婚服自然是按祖宗规矩来,至于头面,新制肯定是来不及,但小改一下倒也无妨,你替我参谋参谋。”
元小萌口中称是,但心中总不大是滋味。
“我稍后要和大虎去游湖,天干物燥,你腿脚又不方便,无事便早些回府吧。”
元小萌不好强留,悻悻告退。
“行了,他得替小蛮难过好一阵了。”梦然将一支琉璃钗斜插入嵇星阑高耸的云鬓。
嵇星阑却更担心小蛮,她无比希望传信的马儿慢一点,再慢一点。
月缺又圆,边塞的寒风砭人肌肤。夜半,一行三人从营帐中步出,在皎洁月色的倒影里静默穿行。行至鬼市入口,一行人被四五个面部受过黥刑的赫兰人拦下,他们咿呀笔画,张大的嘴似一汪黑水不见底,借着微弱烛光仔细打量竟然全都没有舌头。
“喏。看仔细。”三人之中身着狐皮大氅的从层层迭迭的衣物中勾出一枚狼牙,四五人立刻掌灯凑上前,仔细辨认过,方才让出下行的台阶。
三人沿着昏暗狭窄的石梯不断向下,忽而开朗,一条地下街市赫然显现。
这街市处在地下的暗道,在特殊烛光的映衬之中浮荡着诡异的红光,再看所谓商品,更是触目惊心——卖力舞动腰肢的赫兰美女项上牵绳桎梏于荆棘牢笼之中,稍不注意便会被尖锐的凸起刺破肌肤,鲜血如珊瑚珠一般,一颗颗滑落;伏于地面的赫兰少年衣衫褴褛,打绺的发丝里隐约可见难以名状的哀色;货架上残肢所做的各类法器依次排开……商贾皆戴面罩,不怀好意地盯着来人,可仅从眉高眼深的上半张脸即可断定他们是和被视为商品的这些孩子是同族之人。
三人向前,进入那最大的彩帐。
“今天来得……早。”帐中鹿角搭建的王椅上一男子左右各搂一女子,见了三人如此笑道。只是他官话不大好,有些磕绊和轻浮的意味。
狐皮大氅解开系带,原是余元开,他大剌剌在侧边椅子坐下,猛地一拍桌,“你丫的什么意思!玩我?”
“这从何说起?”崇修托腮,细长的眼眸像蛇一样微微眯起。
“从何说起?”余元开冷笑,“你让力图而带了精锐去打我还好意思搁这儿风轻云淡、岁月安好?”
崇修扬唇,像极了一条蛇吐出信子,“这是……无可奈何。”
“放你-妈-的屁。”余元开想到力图死了都不肯瞑目的不甘眼神心底一颤,啐了口痰,摸到一壶酒,顾自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