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叹了口气,叶澜从交杌上起来,颤抖着手准备把菜给洗了。月姐儿挣开哥哥的手,迈着小短腿跑过来,鸡爪般的小手伸向她拿着的菜。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不算小的岁数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磕磕巴巴的,“月姐儿,来。”
知道她是想帮忙洗菜,可这点块头连缸的高度都不及,叶澜还是免了她的好意。眼看自己被拒绝,月姐儿的眼里又浮上层无措的水雾。
叶澜不知道怎么安抚的好,拿着菜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两人正僵持不下时,秦铮从屋内出来了。
他长得人高马大,站在叶澜面前比她高出一个头不止。把月姐儿揽到身后,母鸡护雏的架势,小尾巴予哥儿就用自己的小身板把妹妹藏住。
“今早的事我听说了,冲撞到了你是孩子的不对,我让他们跟你道歉。”说着长手拐到身后就要把孩子们提出来。
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一搅和反倒是叶澜的不是了,“你要不说我都想不起来了,碰一下而已,不必小题大做。”
秦铮抿抿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带着两个孩子走了。
叶澜望望里屋又瞧瞧篱笆外,看来那事儿一时半会是开不了口了。
豆腐
山上不知何物惊扰了一森飞鸟,乌压乌压遮盖一方天地。趁着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叶澜快速把晚饭做好了,扶着叶老爹坐到桌边吃饭。
叶老爹的情绪完全不似午时那般高涨,叶澜知道他在想什么。中年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劳动力,如今他腰上有伤,地是下不去的了,大小活都要落到叶澜这个出嫁女身上,他这个做父亲的心中有愧。
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叶澜劝他,“您就把心咽到肚子里,家里的事不用您担心。”
叶老爹让她把灶房角落封的酒坛子拿出来。
去年飘雪的时候酿的糟香酒,味清香偏淡。叶老爹沉默着一小杯一小杯地酌,度数不算高,但他平日里就不是好酒之人,最后面上也浮上层酡红,眼里有了醉意。
“我也算能给你娘一个交代了。”声音里带了哽咽,叶老爹又抿了口把颤声压下,“秦家大郎是好男儿,他虽话不多,但心思却是极细的。他比爹能干,总不会饿着你,你二人成亲,爹也算是了却了一件心事。你现在身子也好了,还留在娘家不好。”
秦铮没个亲兄弟,日后不用担心兄弟闹分家。虽说带了两个丁大的孩子多了两张嘴,但也说明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日后和叶澜相处久了,也未必生不出感情来。
叶澜虽不作声,但心中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她落水前的记忆并不太清,原先还在想要是还没拜堂,或许跟两家人商量一下,成亲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如今看来已经是铁板上定钉的事,改不了。
叶老爹吃了酒早早睡下,叶澜白日做活累了也很快入眠。隔日天还蒙蒙亮,父女二人便被邻居家的鸡啼声接连叫醒。叶澜率先起床,晨间雾气重,她又多穿了一件薄袍。
她一动作,叶老爹很快也起身,挪着步子到了门口,见她扛着扁担,前后挂了两个桶就要去提水。
“一会儿爹来做,你肩弱,提不了的。”
叶澜轻笑:“您这身子骨现在还不如我的呢,水总是要吃的,让您来还不如我把您背到水井去。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平日里用水可以去河边提,但是喝的水还是得从井里提才行。村里只打了一口井,家家户户都是在这儿提水吃的。叶澜紧了紧系桶的绳子,确保是在把手中间。把桶垂直放下去,拉着绳子左右晃动,好让桶身倾斜,让水滚进去。
两桶水很快打好,叶澜按照原路返回。她扛得吃力,走不稳,桶里的水不停晃动。裙摆本就被露水沾湿,桶里的水一撒,鞋袜无一幸免。到了家,桶里的水撒了小半,几乎都落到了她身上。
两桶水哪里够填满一口大缸,叶澜还要多跑几趟。来来回回,身上浮起了一层汗,薄褂脱了,井边打水的人也多了。
有男有女,还没轮到自个就站在一起说话。叶澜站在最末尾,安安静静等着。
前边儿说话的妇人声音小了些。
“今儿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小泼皮不仅来了,居然也不抢着往前挤。你说她莫不是上次落水磕到了脑子,把人磕好了?你家男人那时不是给她瞧过吗,怎么说的?”
被问到的是宋张氏,她男人会点子医术,村子里谁家病了都是找他看的,宋张氏平日里也会帮着自家男人整理草药。她是个嘴尖的,说话也毒,断没有让人的地步,“又没掏你银子吃你家粮,咸吃萝卜淡操心,少管人家。当着人家的面儿嚼舌根,不怕她把你的桶砸了?”
那被数落的妇女要反驳,宋张氏不给说话的机会,“轮到你了,打不打?”
“打打打,你这张嘴啊,真是没人受得了你。”
宋张氏不把这句话听进心里,鼻腔里哼出一声,余光瞥向身后的叶澜。
她今天出来得早,叶澜前前后后这几趟她也看在眼里。叶二是个老实人,秦铮也是个老实人,若是叶澜知道悔改再好不过。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总得给个机会改正不是?至于往后如何相待,就得看她自个的觉悟了。
“我先回了啊。”妇人说。
宋张氏是个手脚麻利的,三两下就提好了两桶水。轮到叶澜,这次她学聪明了,水打得少,不至于晃出太多。
一回头,宋张氏还在原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