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朝堂上又为清田一事闹了起来。
左都御史朱穆清带着言官们参奏,各地陆续有官员为了清田妨碍生产,以至民不聊生,民间怨声载道。
朱大人上奏时,跪得直挺挺的,像是有一根文人风骨始终支撑着他。他虽是进士出身,却不是个只会起哄架秧子的言官,他监察百官却也敢直言上谏:“陛下,清丈田亩,还天下清明,本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可此事实在不宜操之过急,更不能推行此令而耽误农时!若长此以往,恐令民生凋敝啊!”
朱穆清语调昂扬,可永寿帝却无动于衷。霍平祯只觉得朱穆清不识好歹,故而一言不发。
“如今已是六月,说话就要入秋,此时不许百姓们耕种,到时候等着百姓们都被饿死吗?”
朱穆清再道:“陛下,臣所言并非危言耸听,还请陛下救生民于水火!”
朱大人说的是民生之计,可锦衣玉食的皇帝不知道,也不理解。寻常百姓们都是手停口停,今年的粮食不种下去,等不到来年就会弹尽粮绝。
太平年间,没有水患没有干旱,难不成要硬生生造出一个灾年?
只是御史台朱大人与言官们一连上奏多日,到了皇帝那里便只有一句话,令各地开仓放粮赈灾。
简直是胡闹极了。
此事不仅关乎民生,而且还关乎朝廷的钱袋子。户部尚书刘邴磨破了嘴皮子,结果却也是和言官们一样,被皇帝置之不理。
霍平祯倒是没和大臣们发脾气,但还不如发作一顿。
大臣们同他说有碍农时,皇帝说可以放粮。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苦一苦这一年的百姓。可是这一年落到了百姓们身上,却是无法承受的灾难。灾年里卖儿卖女都不算什么,除此以外又会有多少祸事要出来?
朝野上下闹得沸反盈天的这半月,谢柏峥结束了吏部的实习,回到国子学。郑文清在国子学门口等他,两人一起上学。
这日刚好是王司业坐讲的日子,监生们都在东讲堂听课。
两人一路说着话进讲堂。落了座,发现监生们都还没来,谢柏峥才想起:“怪我,只顾着同你叙旧,忘记了这时间是早间放饭的时候么。你特意出来接我,吃过饭了么?”
“趁着现在同窗们都还没来,要不要吃个饼?”谢柏峥打开书箱最底下那格——是青竹特地给他带上的,“要么?”
“我吃——”东讲堂角落里,传出一道渴望的声音:“还多余的饼么?”
谢柏峥回头一看,竟然是刘循义。“哦对。”谢柏峥心想,“他的确说过骑射课结束,便会回到国子学上课。”
谢柏峥将陷饼分给了两人。
郑文清年纪小,自然很难拒绝吃的诱惑。只是刘循义这个户部尚书之子,怎么也吃得这样狼吞虎咽。
刘循义心里苦。
朝中如今这个境况,刘尚书无有一刻不在发愁。户部要支起朝廷财政这个庞然大物,皇帝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生生把刘尚书的头发都愁白了。
刘循义这个败家子自然不敢往他爹面前凑,今日一大早更是连早饭都没得吃就被他娘亲塞进了马车送来国子学。
“我娘怕我爹见了败家子更加心中不快,迫不及待地就把我丢了出来。”刘循义道:“那个时辰,简直起得比鸡还早。”
“可我能怎么办呢?”刘循义嚼着饼说:“做人家儿子,只能夹起尾巴做人!还是你们俩好,亲爹不在身边,谁也管不了你们!”
谢柏峥:“……”
他想起了从前糊弄谢教谕的时候,也是起得比鸡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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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王司业的坐讲结束,谢柏峥收拾着东西往外走,郑文清也来跟着他。两人正说着话,便有一位斋夫来叫他。
王司业找他。
谢柏峥只好与郑文清告别,他道:“王司业想必是要问我户部观政之事,恐怕还要叫我写文章,明日再见。”
郑文清点头,一路目送他。
郑文清身后,走出来一位同样被荐入国子学的寒门贡生。他见郑文清年纪小,便起了轻视之心,教他道:“那位是国公府上的堂少爷,和咱们可不一样。你一路跟着他奉承,不也被丢下了?”
郑文清懒得听他说话,转身就要走。
“再说了,这历来都是屁股决定脑袋。”寒门贡生追着道:“你年纪小恐怕还看不清朝中局势,陛下摆明了要重用寒门士子,打压世家。你好好一个乡下泥腿子,跟他厮混什么?将来啊,可别影响了仕途!”
郑文清闻言,脚步一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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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谢柏峥再次拜见王司业。
王司业为人和蔼,见了他,便招手叫他进来。谢柏峥近前,才发现王司业桌案上放着的是他的旬考文章。
王司业也不同他卖关子,依旧开门见山道:“你在户部做得不错,崔郎中与我盛赞你的。明日起,你便去翰林院观政吧。”
他说哪里?
那个“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翰林院?天下文臣的心之所向,一个连状元都可以称斤两卖的地方,庸朝最清贵的衙门,没有之一!
远的不说,严徵就是因为翰林出身,才年纪轻轻就做了一省提学。翰林院就是这样一个,
集聚天下神童才子,非常容易平步青云的地方。
这地方他去实习,真的不会被当成文盲吗?
谢柏峥呆愣一瞬,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王司业有道:“去报道的时候,将你写的这两篇文章带上。”
谢柏峥:“…………”
他是去做反面教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