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人气色,觉得不像是旧疾发作疼痛难忍的模样,便提出帮人诊下脉,若不严重的话就不要用冰月草了。
万绍说的时候,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因为这几日里闻厌已经拒绝了他无数回,就和那些讳疾忌医的病患一样,让人十分头疼。
闻厌道:“行。”
果然,十分难办,万绍还没反应过来,自顾自地想着。他又想起当初见到贺峋大费周章只为哄徒弟喝口药的那一幕,突然觉得传闻里说的那些你争我斗、不死不休真是太扯淡了,请问哪个仇人会这般乐此不疲地纵容这些小毛病啊?
然后,他听到闻厌说:“不是要诊脉吗?你在那发什么呆?”
万绍愣愣地啊了一声,这才醒悟对方刚才说了什么,连忙坐了过来。
闻厌披着窗外的日光,细长指尖夹着的烟管往外冒着袅袅烟云,柔和了周身的攻击性,一手懒懒地撑着下巴往那一坐,就让万绍心甘情愿地给人忙前忙后地跑腿。
闻厌把自己手腕递了出去,目不转睛地看着万绍的手搭在了腕间的动脉上,然后……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什么事,除了经脉有少许瘀滞,不过这是长时间积累下的病症了,急不来,等它自己慢慢恢复就好了。”万绍移开手,语气轻快,然后就刚好见到了闻厌脸上不加掩饰的失望,顿时以为自己有哪里诊断错了,急忙问怎么了。
闻厌却不答,迅速收拾好脸上的失望,快得让万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过只是面上的镇定,闻厌被万绍一问,突然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脑中转过了什么蠢念头,又羞又恼,脖颈都漫上一层粉。
他不该是庆幸吗?怎还会失望?他刚才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幸好万绍坐到人身旁时就没有仔细看过对面的闻厌,否则肯定会发现对方如此明显的异样,再一本正经地问出些让闻厌更加难堪的问题。
闻厌岔开了这个话题,颇觉意外地问道:“只是经脉有少许瘀滞?”
这下把万绍弄得更加不自信了,又重新诊了一遍,才肯定地点点头。
这不对劲。
闻厌当年来兰城的时候,也让万绍的父亲诊过脉。
“有些难办。”那时经验丰富的医师摸着胡子,蹙着眉,对他道,“我从未见过如此特殊的功法,现下还有了内伤,更加成了一团乱麻,完全无从下手,如果有修炼同样功法的修士或许可以梳理一二,否则就只能先用药物压一压发作时的疼痛。”
“冰月草镇痛的效果就不错,相对来说也没那么伤身,可以先长时间用着。”万父说着就要给人去万家的库房里找,却被人叫住。
闻厌道:“不用了。”
万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人是是非阁的人,是非阁地处极北,正是冰月草产地。
但他不知道自己弄混了因果顺序。
闻厌其实是修炼出了岔子,第一次头疾发作后,在找寻冰月草的路上决定于极北建立是非阁的。
极北地势偏远,正好避开了现有各大宗门的压制,在真正有所作为前也不容易被人打探底细——毕竟那些所谓名门正道要是知道他的身份,肯定会颇多顾忌不敢进行交易,怕有什么把柄落到他手上。
那一开始为什么会目标明确地就去找冰月草呢?闻厌总觉得整件事都有些冥冥之中被人预料到的意味。
因为他是从自己师尊留下的手稿中看到的关于冰月草的记载。
贺峋还在的时候,他虽然也怕疼,但没有旧疾,还用不上这东西,对方留意这个干什么?闻厌头回翻出自己师尊手稿的时候根本都没在意这个东西。
等到他有次疼得蜷缩在榻上,透过朦胧的视线,突然看到案头摊开的这份手稿时,倏然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后背一凉,整个人毛骨悚然。
他在那刻有种错觉,这一切都像是对方精心布下的陷阱,不然怎么会把自己的情况预料得如此精准?明明已经不在了,却还处处都留着无法抹去的痕迹,让人永远也摆脱不了。
现在给他诊脉的从万父变成了万绍,诊断的结果也截然不同。闻厌有些疑惑,这也会和贺峋有关吗?
对方似乎一直如此,早已无声地渗入了自己的每一寸骨血中,和自己的生活融为一体,无论自己愿意或是不愿意,都将活在对方的影子里。
所以这种像是要全然放手的姿态是什么意思呢?闻厌又控制不住地琢磨起来,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恐慌。
“哎呀,都说了没事的。”闻厌不说话,万绍也跟着慌了,怕人不相信自己的医术,拍着胸脯道,“我拿我从医二十载的名声打赌,我诊脉肯定没有诊错!”
一提到这个,闻厌总算有了反应,幽幽转过头来:“你还有名声可言吗?”
万绍:“……”
心虚,被面前这祖宗质疑医术,他是半点都不敢反驳,谁让他当初一点都没看出来贺峋的蛟毒是装的呢?但万绍也很心酸,那位贺楼主是什么人啊?对方要真想装的话他哪看得出来。
闭嘴安静了一会儿,万绍看闻厌又开始自顾自地倚着窗户出神,手中烟管不间断地冒着袅袅轻烟,整个人再次被掩在一层飘渺的烟云后。
或许是习惯了总是待在一处的师徒两人,万绍看如今的闻厌时总觉得对方身上有种似有若无的孤寂。
“闻公子,其实你不用和我一起来广云宗的。”万绍道。
万家总是在兰城一隅,与外界沟通甚少,所以他的父亲才会委托是非阁阁主出面,让他去仙门最富盛名的广云宗修行一二,不拘泥于万家自己传承的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