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厌的脸色很不好看,像在气自己竟然又走了回来,恨恨地往人小腿上踢了几脚泄愤。
贺峋垂下的手边是自己那把短刀,他刚才临走前特意留下的。
现在闻厌改主意了,把刀捡起对着人脖子比划,思考哪里更容易一刀毙命。
“厌厌,我知道你想杀我,但表面上起码收敛一些?”贺峋突然睁开了眼,抬手把刀刃稍稍抵开,迎着近在咫尺的森冷刀光无奈地笑,“为师还没真的死了。”
闻厌完全没有被抓包的慌张,慢吞吞地把刀收起,无辜道:“先练习一下,以后就熟练了。”
贺峋就在那里笑,笑着笑着又开始咳血。
于是被闻厌扔的药瓶砸了脸。
闻厌哼了一声:“您老人家悠着点,别把自己笑死了。”
贺峋完全不恼,脸上是明晃晃的笑意:“厌厌还是嘴硬心软。”
“只有一天的量,师尊,如果我身上的蛇毒一直解不了,那您也不会好过。”闻厌笑眯眯地威胁,又想起这人刚才的话,反唇相讥道,“不过放心,把您弄死前我一定会活得好好的。您知道的,我怕疼,下地狱这种事情还是您一个人去吧。”
贺峋微笑道:“好啊,为师拭目以待。”
暂时压制住毒性后,两人都坐在原处稍作歇息。地底太深了,很明显他们现在不能通过来时的通道出去,只能再往里走,看是否有其它出口。
贺峋在等自己损耗过大的修为恢复些许,闻厌则坐在他的对面,拿着烟斗慢悠悠地抽。
贺峋隔着袅绕的烟雾深深地看了自己徒弟一眼,但没说什么。
功法运转,阴冷的魔气中萦绕几缕纯澈的灵气,玄妙地交相辉映,显得格外奇异诡谲。闻厌的注意力有些被吸引了,联想起同样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异样,看着人陷入思考。
贺峋闭着眼,看起来快要入定了,没想到却突然开口道:“厌厌,还记得你之前答应过我一件事情吗?那时我说先欠着。”
闻厌被他的声音一惊,有种偷窥被抓的莫名难堪,看人仍旧闭着眼,才松了口气。
他警觉道:“是有此事。师尊想让我做什么?”
他完全把这茬给忘了,这人可真会挑时机,如果要求他把毒给解了,那自己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别紧张。”贺峋闭着眼似乎都能看到他的表情,低声笑道,“只是突然想问一个问题。”
闻厌有些不相信,问贺峋是什么问题。
“十年前那晚,你拿剑对着为师的时候在想什么?”
闻厌浑身一震,下意识错开眼神,拿着烟斗的手指节霎时用力到有些泛白。
他一直沉默,贺峋没等到答案,然而也没有再追问了,就像真的突然想起来随口一提。
许久之后,闻厌才低声道:“其实我后悔了……”
无人回应。
闻厌一看,才发现这人已经完全入定,听不到外界声音了。
火光渐渐从身后远去,通往地底更深处的甬道湿滑狭窄,宽度只容一人行走。两人手中的火折子时明时灭,苟延残喘地维续着仅有的一点光亮。
他们已经走了许久,长期处于这种压抑环境下让闻厌有些烦躁。他一烦躁就喜欢去挑贺峋的刺,在对方手中的火折子再一次闪了他一下后,对身后的贺峋道:“师尊,您现在是落魄得连个像样的火折子都拿不出来了吗?”
贺峋就去看自己手中的东西。
这还是他很久之前做的。
小徒弟刚跟着自己时乖得不像话,哪怕逃亡途中条件艰苦,时不时风餐露宿,也没发过一次脾气,像是生怕被丢下似的,可怜巴巴地一路委曲求全。
有次两人途径一处山谷,崖底的风呜呜地吹,方圆百里内没有一丝光亮,长时间行走在其中,都会让人恍然以为来到了阴曹地府。
后来的闻小魔君这时才丁点大,身高腿长的男人在前面走着,又不会专门停下来等他,闻厌只能努力小跑着追上对方的步伐。
修行之人的五感灵敏,哪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也能准确辨认前路。可闻厌不行,他此时就连操纵体内的魔气都磕磕绊绊的,看不清路摔了好几回。
断断续续的动静终于引起了贺峋的注意,让他良心发现停了下脚步。
他打了个响指,指尖跃动起明亮的火苗,在两人间投下一片柔和的光,然后贺峋就看到了自己小徒弟的模样。
白嫩的脸颊上横亘着好几道擦伤,身上的衣裳也变得灰扑扑,眼中本来是强忍着两汪泪,一见贺峋看过来,晶莹剔透的眼泪就下来了,哽咽着小声叫师尊,像是对眼前人极为信赖依恋一样。
要不是早就搜魂看过对方往事,贺峋怕是都要相信了。但这不妨碍他在心情好的时候如人所愿当个有求必应的好师尊。
“怕黑吗?”贺峋问。
小闻厌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接着就见贺峋指尖的那撮火苗漂浮到了空中,安静地跟在他身侧,对方则在崖底四周转了转,捣鼓了一阵,然后拉过他的手,往手心里放了一个小巧的火折子。
上面附了防风防水的法术,轻易不会熄灭,外圈的材质非金非玉,甚至还刻了流云暗纹,灯火一照,流光溢彩,非常漂亮。
贺峋手里也有一个,再次往前走时,他还是没有刻意停下来等他的小徒弟,但前方始终亮着一团稳定的火,和闻厌手中的光亮遥相呼应,似乎永远也不会走散。
所以当贺峋低头看到了熟悉的流云暗纹时,笑了笑:“厌厌,这是你的,你手上拿着的那个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