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静筠如此想。
其实,就在今日早些时候,阮七小姐已经去到霞飞路理仁坊三弄打听过了,与她此前猜想的一样,那处的三十五号确实就是交通部冯次长家的一处公馆。
阮静筠清楚记得,彼时在船上,冯堃最开始提的聚会地点并不是后来的「巨籁达路」,而是「霞飞路」。所以一开始,她对这场活动完全提不起一点兴趣,被问及「是否要参加」时,也是当即拒绝了事,具体的地址,自然也是随便听听。
只是没过一刻钟,冯堃突然想起「霞飞路」的那间公馆被他父亲借出去公干,给什么人临时居住了。阮静筠听闻改了地方,这才当着众人的面对冯大少表现出了更多额外的冷漠,转过头又紧急将头上簪的发钗如何重要的事儿拿出来讲,最终成功引他上了钩。
于是,此后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期盼之中」与「意料之外」,皆是以此为展开。
如今想来,那一日,「巨籁达路」这四个字被提起的一瞬间,藏着心事的阮七小姐几乎立即就竖起了耳朵。那么在当下,会不会还存在着另一个人,也隐在悄悄中,对「冯家在霞飞路的公馆」的情况上了心呢?
所以,在他们从船上下来后不久,霞飞路理仁坊三弄三十五号的冯公馆外便发生了一起枪击案。而这,恰好也与那张古怪的街边小报上报道的内容完全吻合。
冯次长家门外发生的案件,又是由梁孟徽亲自来查……那个姓钱的死者难道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阮静筠立刻意识到,若真是如此,那林照文先前提起的所谓的「在船上『与她有过交集』的人此刻都已消失在上海」的消息,便一下子合理了起来。
这一切根本与她毫无关系,而是因为包括她在内,他们都是「冯公馆内住了旁人」的知情者。
换而言之,这几人的「失踪」,其实是他们被侦查队「请」去问话了。
阮静筠突然想起,也许就是在二十日晚,赶去聚会的「猎物」被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猎手」一网打尽。如果不是因为她当时心里存着百分之百的警觉,捕兽夹下恐怕还会再多她这一个牺牲者。
只是等到了二十一日,侦查队必然已经完全能够确认阮静筠就是最后一个「知情人」。但凑巧的是,当天清早,她就被林照文请去了中央巡捕房问话。他们若想继续秘密行动,自然不方便抓捕。
再后来……
梁孟徽便出现了。
所以,直至现在,即便因为阮静筠突然且古怪的剪发行为而被怀疑的赵明义都已经「因急事回了老家」,她本人却依然能在上海四处自由自在地闲逛。
到了此时,阮静筠终于且十分地肯定,梁孟徽确实已经在帮她了。
……远在前天与她谈起「交易」二字之前。
想到这里,近日来阮静筠晓得的所有不可解的古怪,似乎都有了足以让她相信的答案,可很快,新的疑问却又接踵而至。
圩叁
阮静筠原本猜测,赵明义是因为自己才被牵连进了侦查队的视线内,但,听梁孟徽在华懋饭店所说的话里的意思,这个卷发技师大概率是真的存在某些问题。偏碰巧的是,傅斯乔在欧洲上学时,就与他有过某些交集。
阮静筠记得,上次她问他时,傅斯乔答得是,「机缘巧合之下见过几面」。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止于此。否则梁孟徽没有理由会怀疑,这两个人此刻又重新凑到一起合谋,要在或已经在上海做了什么。
还有那个「旅游青年会」!
在法国的时候,她还和两个好朋友相约,一起去参加过一回他们组织的庆贺新春到来的活动。阮静筠不明白,这难道不就是一个鼓励中国留学生互帮互助,会在年节时举办聚会的松散团体吗?昨晚梁孟徽为什么意有所指地对傅斯乔提起它?
所以,那个赵明义其实是她所不知晓的那一面的「旅欧青年会」的人?他并不是因为她才被卷入的,而是本就与她在报纸上看到的枪杀案有关?
那……傅斯乔呢?
他真的会在其中扮演着某个角色吗?如果是,他又为什么要参与?这桩枪杀案的背后到底隐藏是什么样的真相?
坐在黄包车里回家的一路,阮七小姐皆在沉默着思索这些。
实在好奇又担忧,以至于当傅斯乔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阮静筠完全忍不住想要试探一下的心。至于他的表现,反正她是瞧不出任何破绽来。
「但,这个人可是傅斯乔呀。」
这样想着,阮静筠到底还是无法放下心来。所以,听见他讲要帮她一起找那张报纸时,她几乎立刻莞尔道:
“那当然最好啦,我自己还不晓得要找到什么时候呢。”
事情就这样说定。
等到阮静筠的专注力重新投入在餐盘里,傅斯乔这才将目光扫向了坐在对面的郑怀,而那对眸中迸裂而出的寒意,哪怕只是一眼,也足以使人从头到尾,彻底冰冻。
有了傅斯乔与郑怀这种级别的得力帮手,阮静筠翻找旧报的效率简直是大大提升,没用多长时间,便将所有二十一日的报纸从头到尾扫过一遍。但很可惜,那份本就单薄非常的街头小报,简直就像是她一场梦境一般,落到现实里,便成了再也寻不到的空。
饶是遗憾,但既然已经这样了,除了接受也没有别的办法。阮静筠叹了口气,挥手同下午还有事,需得去公司「上班」的傅大少与郑经理告别。
见她仍闷闷不乐地垂头坐在报纸堆里,已经站起身的傅斯乔又转回头,将人扣在怀里揽了揽。旁边还有另外两个人立着,阮静筠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有将他推开,反而抬手圈住了傅斯乔的脖子,将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