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该冲动的,这破东西,根本连身也防不了。待我回去将那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样样学个精通,否则绝不再出门了。”
阮静筠咬着后槽牙,怒气却根本压不住,她眼中燃着火星,道:
“所以,您能别再挡我的路了吗?”
梁孟徽听她吐出的句句皆是赌气话,嘴上说「受教」,却根本是没怎么听进去的模样,当即冷了脸色,扣住她的肩膀,沉声道:
“阮静筠,你知不知道那天的犯人是谁?是什么罪名?又清不清楚,你去扳他手腕子会有怎样的后果?
“如果不是阮静斐及时察觉,立刻喝止,七小姐现在已经没有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了。”
“你以为我有多想同你讲话!”
阮静筠脑子都已经被怒气冲撞的发懵了,完全没有意识她在被劫持时装出的柔弱可怜早被眼前之人看了个透彻。
她此刻正强拧着一股劲儿,哪里还分得清对方讲的是什么,耳朵里进了几个词便以为就是全部,而后句句都要顶着来。
梁孟徽听到这里,方觉出自己是真的吓到她了。可原本他不就是为了让她怕,以便牢牢记住,再也不去逞强的吗?
梁二少打小便被如此教育,后来也惯于这样行事,一时并不清楚错究竟出在了哪里。可……怎么突然就有些后悔了呢?
阮静筠强压在眼眶里的泪终究还是不由分说的滚了下来,一滴接一滴,没个尽头。
梁孟徽指尖微动,又恐是刚才的唐突使她惊慌,便又蜷起手掌悄然抑制住。半晌,他终还是忍不住,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方帕,按在了她的脸上。
可惜阮七小姐半缕柔情没体会到,只觉无端被推了一下脑袋,还是「嫌弃」地隔着手帕的。一时冲动之下,她扯下脸上的帕子,砸在对面人的身上,忍都没想过要忍,张口骂了句:
“滚。”
彼时,阮静筠的种种表现明明已经让梁孟徽以为,她是真的「怕」了。
所以后来,他也一直确信,即便那会儿是携着火气的,可是,以她的聪慧,但凡事后冷静下来认真想想,总能在日后多少懂得一点量力而为,不再仅凭义气,就莽撞行「侠」,反误了自己性命。
可此时此刻,听着手下人的汇报,梁孟徽竟突然又觉得,阮七小姐那会儿是真的昏了头,恐怕连他说的半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
“属下已经查明,华新理发所烫发师傅赵明义在巴黎学艺时确实加入过「旅欧青年会」。就目前的线索来看,他极有可能是「泄露钱宗理行踪」一案中重要的一环。巧合的是……”
说到这里,老周顿了一瞬,悄悄瞥了眼上司的脸色,藏着几分试探的继续道:
“阮小姐在二十日下船后,第一时间便去到了大马路的这家理发所,更是指名要找赵师傅来烫发。”
「行侠仗义」,法国留学,旅欧青年会……眼下手中的这桩「暗杀案」,好似的确是阮静筠会参与其中的事儿。
梁孟徽的指腹在桌上敲了几下,而后朝着椅背上靠去。沉默在空气蔓延开来,好一会儿,他方才喜愠不明的看着老周,反问道:
“所以呢?”
都到了这会儿,老周早已知晓那夜在冯公馆外,自称是陆绍仁女伴的「交际花」,就是他当时在寻找的最后一个可能在船上听见冯堃所泄露的情报的,那个持着头等舱船票的「阮静筠」。
能有如此警觉,继而急中生智瞒过他的双眼,老周绝不相信,这位阮小姐只是单纯的聪明而已。她心里定是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要深挖下去,必会有不小的收获。
偏他还没来得及去拿人回来审问,便又听说,自己如今的顶头上司在抵沪后第一时间便把此人从巡捕房门外直接截到了自己的车上,行了一程,又将她毫发无伤的放了下去。
其中的意味,即便是个戆大,也总能体会出一二。更何况,此时此刻,又有一座名为「所以呢」的大山迎头砸来……
精明如老周,在未完全摸透长官的心思之前,自然不想去触可能存在的霉头,更何况他的这个上峰,还是如今门庭愈发赫奕的梁家的二少爷。
但老周也清楚,查清这个案子于梁孟徽的仕途而言,可能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但它与自己的前程,却是关系重大,甚至牵扯深远。因此,他也绝不会放过阮静筠这条线索。如今将人弄回审讯处问话已然不现实,他t必须得依靠别的法子挖出些东西来。
不过,这样的心思,并不好让二少知晓。想及此,老周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干枯的笑意挤在眼尾的褶子中,愈显格格不入。他本人倒是丝毫不觉,语调里掖着几分讨好,道:
“所以……我觉得,这其中兴许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林照文「啪」得将周公馆保镖阿青关于「阮静筠」的最新口供重重掷在桌子上,挑眉哼笑了一声,道:
“上回,他可不是这么讲的。”
拾捌
“谁说不是呢。”
巡捕刘贵生挠了挠后脑勺,附和说。
周昌礼被杀后,巡捕房照例是要将现场所有相关的人员带回去问话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准备好很快就要跑路,风口浪尖之中的周公馆内彼时竟仅剩下了一个看起来就不怎么靠谱的保镖,名叫陈青。
据他所说,案发当晚,家中整夜只有一个客人来拜访过。那女人到达周公馆的时间,大概是晚上八点左右。
“这人应该是老板最近结交的朋友,我也就只在这个月里见过她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