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跟俞鸣章说话,只是抽空看看旁边的小孩儿,他的速度不能太快,走了一会儿手便插在腰上,喘气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好久才说一句:“弟弟,我们得走快点了。”
俞鸣章有点心疼地想:可是走不快的是你啊。
他的视线里是龙禹不断挪动的白鞋,俞鸣章忽地停下,像刚刚骗龙禹那样,“哥,我有点走不动了。”
为了逼真一些,他还学着像龙禹那样粗声喘气;雨水润湿了头发,看起来更像汗水。
龙禹停下来反过身,身影清隽颀长,五官精致如画,与雨朦朦的山景莫名适配,他问:“真走不动了。”
俞鸣章低头不说话。
他不擅长于撒谎,但十分擅长隐瞒。
龙禹脸上闪过一点迟疑,随即又有一些烦躁和苦恼。
那表情很细微。
在于霞的耳提面命下,龙禹一向爱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这次赶得这么着急?
是怕他们不能按时回去上课,还是觉得没有对桥上那把红锁作出正确反应,现在急着回去补救?
“那走慢点吧,我跟周老师说今天不回去了。”龙禹拿出手机摁了会儿,又抬头平静地说,“我们等雨停了下山开个房。”
另一只鸟
“可以吗?”龙禹看着他的眼睛问。
当然可以,俞鸣章就是希望龙禹不要那么赶路,于是点点头。
那边的龙禹给周老师发消息说:自己由于客观原因要掉队了。
周老师回电话过来,嘱咐他照顾好弟弟,安顿下来给自己打电话。
没有赶路的压力了,两个人就着最近的亭子坐下来;周遭还有一些躲雨的人,他们说着不同地方的语言,凑在一起就显得极为嘈杂。
龙禹坐在红木椅子上,他现在的状态比刚才赶路时松弛一点;双腿大马金刀地岔开,露出鞋底的一层泥浆,双手支在大腿上滑手机,身上黏答答汗涔涔的,隔着半米的位置,坐着同样湿了衣服的小崽。
旁边的灌木丛里,几只迷失的黄雀被惊到,抖着羽毛上的水珠,结伴冒雨离去。
赵志豪发消息说到了高铁站,龙禹回了个ok,又切到另一页看酒店。
“哥。”俞鸣章在旁边叫他。
“嗯。”
“你会早恋吗?”
龙禹指尖一顿,侧头看他,“我跟谁早恋?”
小孩儿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锐利感,上下嘴唇一动,“封绵绵。”
龙禹顿了一下,随即眉间轻轻隆起,“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他的意见,问自己刚刚是做得不对吗让俞鸣章也有这样的想法。
“哥,你不想找绵绵姐的话;”他转眼去看低矮的灌木丛,问道:“那为什么这么着急回去?”
“你说这个啊?”龙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他往俞鸣章那里挪了一些,能感受到对方湿衣服上的水汽,“你今天怎么了?”
俞鸣章一愣,转头看着他。
“从一上高铁就苦着一张脸;你说你为什么不开心?”龙禹看着远处的山,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打着,是哄婴儿的动作。
俞鸣章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他回忆着成群结队飞走的黄雀,回忆着看姻缘锁时的紧张的心情。
他害怕精致漂亮的鸟儿会找到另一只精致漂亮的鸟儿。
“不愿意说吗?那让哥哥来猜一下。”肩头上,龙禹的手还在轻轻拍打,他身上的气味被雨水冲淡,变成一股及其幽微的湿润的香气,冲进鼻腔,这种温柔的味道就变得极为霸道,让鼻子酸得发疼。
俞鸣章转头看着他,他在等龙禹猜。
“新鸡兹哇一字摸黑多子。”龙禹做作地清了清嗓子,随后弯腰看他的脸,“是不是不愿意来枫杨?”
“啊?”俞鸣章的眼角抽了抽,发酸的情绪还没有蒸腾到出口,立即就被这句话冲撞得七零八落,从七窍里四下散开,他冷硬地说:“不是。”
俞鸣章的确不愿意来枫杨,但不至于让他放弃跟龙禹一起出行地机会,更不至于让他对一个城市愁眉苦脸。
龙禹敏感聪慧,但他不可能脸大到想到俞鸣章的异样是源自于对自己的占有欲,他揽着人的肩膀说,自觉有点过界地说:“小鸟儿,是个人,就对自己的父母亲人有感情;哥哥肯定没有体会过你的辛苦,但也算能想象到一点你的心情;你的父母有错,可能你长大了能原谅他们,也可能你一辈子不想原谅他们,但这些都不重要;你以后有自己的生活,会锻炼出自己的本事,枫杨就是一座城市,你可以来这里玩儿,到这里生活,甚至以后还有可能给你提供工作机会,不要因为爸妈的事就对这个城市有偏见,这也是不给你自己机会。枫杨是这样,其他事上也是这样……”
龙禹说了很久,他的声音在一众喧哗中娓娓而来,俞鸣章很赞同他的道理,也不觉得自己对这个城市产生了偏见;然而却在听到第一句话时,就被锤入谷底。
是个人,就对自己的父母亲人有感情。是个人,就对自己的父母亲人有感情。
于是,他收起本来打算辩驳的“我没有”,看着远处的山峦,说:“我知道了,谢谢哥。”
雨停了,两个人往山下走去,由于两人都未满十八岁,入住酒店时还折腾了一波。
湿润的衣服已经被体温蒸干,两人又冷又疲惫地进入房间,龙禹记挂着俞鸣章在山上的装弱行为,以为他是真的弱,说一不二地把唯一一条一次性浴袍撕开,塞进小孩儿怀里,把人推进浴室,俞鸣章却觉得他哥更值得担心一点,水温都没怎么升上来,就冲个凉出去了;他批着宽大的浴袍,冲坐在飘窗上看手机的龙禹,“哥,去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