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城镇巡检司衙门,占地两亩,位于镇中心偏北之处,此刻是崔知县的临时办公点。
夜袭已然结束,却又好像尚未完全落幕。
五百多乡勇,一撒出去便难以收回,黑灯瞎火中一顿乱追,天快亮时仍有四十多人未归。
“县尊,周壮士求见。”
“请他进来。”
周武大步走进巡检司正堂,拱手道:“禀县尊,贼首已伏诛。”
崔洋顿时惊喜道:“当真?可曾验明身份?”周武一身血污,胸前还沾着白色脑浆,回答说:“回来的路上,已经验过了,确是裂苍穹无疑。据投降的乱贼说,此獠名叫刘成虎,乃管城镇清平村人,以偷鸡摸狗为生。其父母兄弟,都已病亡多年,有一长姊嫁去了安远镇。”
崔洋问道:“是谁擒斩贼首?”
周武说:“新郑县举人周逸飞。”
“原来是他,”崔洋笑道,“快请林举人进来说话。”
周逸飞很快被带进来,依旧披头散发,身上还穿着不伦不类的丝绸女装。
旁边的苏皓笑道:“阁下为何这般打扮?”
崔洋立即介绍说:“云鹤,此乃本县好友,洛阳举人苏皓。”
“见过前辈,”周逸飞面带悲痛之色,诉说遭遇道,“管城镇胡崇礼是吾好友,昨日晚辈带着书童,正在胡兄家中做客。
谁知那裂苍穹突然杀来,胡兄一家数十口,皆遭不测。便是晚辈的书童,也惨死在贼军刀下。晚辈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得披散头发,换上家奴的衣服,佯装从贼投了乱军。
幸得崔县尊带兵杀至,这才有机会手刃贼首,为胡兄全家报了灭门之仇!”
苏皓指着他身上的丝绸女装:“这是家奴的衣服?”
周逸飞解释说:“乱民贪图享受,看到好衣裳就抢。不拘男装女装,也不管是否合身,只要是绫罗绸缎便穿上。晚辈为了蒙混过关,也只得换上这一身。”
“你倒是不拘小节。”苏皓似笑非笑。崔洋赞道:“忍辱负重,手刃恶贼,不愧是忠良之后!”
安史之乱时,周家一门忠烈,周逸飞的先祖周震拼死护驾,力战而亡。新郑县有两支周氏,城东周氏乃周震长子的后代,城西张氏则是周震次子的后代。
听崔洋提起自己的老祖宗,周逸飞不免有些自豪,当即作揖道:“县尊谬赞了。”
又是一番勉励嘉许,双方交谈半刻钟。
崔洋委婉送客说:“如此大功,本县定然上报朝廷加以褒奖。阁下劳累一夜,想必颇为疲倦,便在这巡检司暂作歇息吧。”
“多谢县尊体恤,如此便先告退了。”周逸飞从容离去。
巡检司正堂,只剩崔洋、苏皓、周武三人。“啪!”
崔洋猛拍桌子,破口大骂:“如此奸诈之徒,枉读圣贤书!”
苏皓手摇折扇,微笑不语。
周武没弄明白,不由疑惑道:“县尊是在骂这周举人?我看他能屈能伸、行事果决,是个有本事的大才啊。”
崔洋咬牙切齿说:“我已审问过诸多乱民,能住进胡家大宅的,皆为贼首裂苍穹的亲兵,而且必须纳投名状才行。
周逸飞当时就在胡家做客,骤然遭遇乱民攻打,靠乔装打扮就能从贼?还摇身一变成了贼首的亲军?这厮必然伪装成奴仆,跟乱民一起杀过胡家人。为了活命,竟对自己好友的家人举刀!”
周武瞠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苏皓突然感慨:“厚颜无耻,心狠手辣,也算一个人物。”
……
县衙。
李佑扶着小妹,喂下一碗汤药:“感觉好了些没?”
“头不昏了,就是还没力气。”李萱挤出一个笑容。
李佑安慰说:“再养两天就好了。”
李萱问道:“我听翠儿姐姐(侍女)说,这里是知县老爷家。知县老爷真是爹爹的朋友?”
“爹爹的朋友可多着呢。”李佑笑道。
李萱张嘴欲言,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李佑将小妹缓缓放下:“你再睡会儿。”“嗯。”李萱闭眼躺着。
突然,外头传来喧哗声,很快侍女翠儿狂奔进来。
李佑起身询问:“可是县尊破贼了?”
侍女惊讶道:“小公子怎晓得?”
李佑解释说:“从十里外奔回报信,时辰差不多可以对上。姐姐又满脸喜色,显然县尊老爷并未吃败仗。”
侍女崇拜道:“小公子可真是厉害!”
再厉害能有什么用?
孩童之躯,无长辈庇佑,李佑只能努力求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