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兮向前倾身,倏而打断了凝辛夷的话:“所以你觉得,我是?知道谢家生?意往来,也认得那些药材的,对吗?”
凝辛夷更莫名?了,他?认不认识和?她有什么关系:“我……”
对面的人并没有打算听她讲完,径直道:“夫人真的相信我吗?”
他?的每一个字都比平时更重一点?,眼神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个真正的答案,而不是?从?她那张在他?心中已是?巧舌如簧的嘴里。
凝辛夷直到这会儿,才感觉到了点?儿谢晏兮的不对劲。
那日交换了称呼后,虽然?见面甚少,但他?没有再以“夫人”称呼过她,这样回头一想,他?这话里话外,是?有点?儿阴阳怪气。
为什么呢。
是?了,方才与管事们说话时,她那几句话,多多少少,依然?像是?在一种试探。
他?做了这么多,证明了这么多,她却依然?在下意识试探他?的身份,试探他?究竟是?不是?那个谢家的大公子谢晏兮。
所以他?才有了后面的这一系列话。
她咂摸了会儿,终于缓缓品出了点?味,于是?慢慢抬眼,将视线从?书?上移开,落在了谢晏兮身上。
她看得很慢,像是?这才看清他?缀了什么发冠,穿了什么衣服,束腰勾勒出了多劲瘦流畅又漂亮的肌肉线条,那双颜色偏淡的眼瞳里有没有她的影子,他?的脸上又是?什么表情。
然?后,灯下美人单手托腮,歪头展颜一笑。
“阿垣。”她第一次这么唤他?:“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应声虫流传出连续不断的声音,这?一日发生的一切,连同凝辛夷这?段时间的言行,都被程伯一五一十地传递去了神都凝府。
所以信使快马加鞭,十万火急地将信递往神都凝府,凝茂宏收到凝辛夷的那封信时,也不过展开随便扫了一眼,便放到了一边。
倒是凝玉娆将那信取了过来,抚平,认真看了一遍。
“这?些年来?,你将她教?得不错。”凝茂宏极是难得地夸奖了一句:“虽不堪大用,却也不至于一无是处。”
凝玉娆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宫装,发饰也比平时更典雅内敛,与她红衣时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只是虽然这?样?的打扮与她的气质看起来?更吻合,却也带着一丝奇异的违和。
就?像是她只有皮肉裹着这?一身衣服,神魂却在别处。
凝玉娆看信看得很认真,唇角也还擒着一抹笑,像是透过这?封信,看到了写?信的那个人。
“阿橘的资质虽然止步于洗心?耳,却绝不是蠢笨之人。”凝玉娆看完最后一个字,目光落在那句“代问阿姐好”上,停留片刻,才道:“更何况,她身上有那么?大一个封印,还能够使用三清之气,已经?很不容易了。”
凝茂宏不置可否,像是没有听懂凝玉娆的言下之意,只道:“宫里来?的马车已经?等了你两炷香时间,差不多了,你可以去了。”
凝玉娆将所有的话都重新咽回去,平静抬手:“是。”
凝茂宏看着坐于下方乖巧恬静的女儿,心?知她其?实不情不愿,却也从未流露出分毫,到底稍软了软神色。
“阿娆。”他唤了她的乳名:“你可怪爹?”
凝玉娆诧异抬头:“您何出此?言?”
“我这?一生殚精竭虑,不曾亏欠任何人,唯独对你和阿橘要?求颇多,言辞也更严厉。”他难得放缓了语气:“阿橘失忆后,性子?分明变得比之前更怯懦小心?,却要?因为圣心?难测而故意扮作跋扈蠢笨的模样?,以免招致猜疑,在外更是常受我的责骂。而你……”
“你分明不愿,却还是依照他的喜好打扮,一次次出入宫中。”
凝玉娆起身,揽裙立于凝茂宏面前,再深深跪了下去。
“能为父亲分忧,能为凝家分忧,本就?是我和阿橘的职责,我们既为凝家女,享世家供奉,自然事事都要?以凝家为先。”
凝茂宏眼底的满意之色于是更浓:“只希望阿橘也和你一样?懂事才好。”
驶往宫门而去的马车压过黑玉石路,逐渐碾在了汉白玉上。凝玉娆下了马车,再上软轿,华盖将她的面容身姿都遮盖,也隔绝了这?一路明里暗里探究的目光。
凝玉娆坐在软轿上,唇角的冷意却一直都没有散去。
那些道貌盎然的话,父亲说出口的时候,他自己相?信吗?
还是说,他其?实只是为了骗过自己?
说着阿橘不堪大用,可又是谁将妖尊封印在她体内的?她的三清之气流转不畅,分明根骨上乘,却也只能用一点洗心?耳的小把戏,这?一切难道是阿橘自己愿意的吗?
更不必说,明明这?一切都是他亲手所为,他却还要?告诉阿橘,让她在外故作跋扈粗蛮,骄纵无知的样?子?,是为了保护她自己,让所有人对她放下戒心?,没有好奇,这?样?才能不被探究到身上的那个封印。
可怜阿橘至今都以为,是她自己贪玩才掉进了湖中,被湖中封印的妖尊觅得了良机,所以才造成了这?一切后果,还为家族招来?了麻烦,自责不已。
至于她。
凝玉娆垂眸,看向自己卸去了所有色彩,流露出了莹润本色、素净得过分的指甲,冷笑更胜。
父亲让她想清楚,难道以后就?要?这?样?一直藏在凝府中时,不就?是为了让她主动提出入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