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晴时天最寒,沈柳里衣、中衣、棉马甲、袄子足穿了四件。
他本想说真的很厚实,一点儿也不冷,可临到出门前,顾昀川还是给他戴上棉帽,又围了条兔毛项帕,裹得严严实实就露出一双眼睛,活像个圆冬瓜。
落雪积了一整夜,又晒了小半的日头,早没了才下时的蓬松柔软。
积雪将化不化,土路湿泞难行,好在并不很滑,顾昀川紧紧握着小哥儿的手,踩得雪面吱嘎作响。
这时候,许多人家趁着日头好,拿着竹扫把出来扫雪,见了他俩,出声寒暄:“顾家大郎今儿个没去书塾啊?”
“赶上旬休了。”顾昀川笑着瞧瞧沈柳,“带他出来溜达溜达。”
扫雪声簌簌,婶子叹道:“哎哟好生恩爱啊。”
沈柳垂眸笑起来,瞧着握在一块儿的两只手,心里暖乎乎的。
邻家的大黄狗也出来晒太阳,吴婶子怕它冷着,用碎布缝了件小袄子,裹着它的圆肚皮。
它和沈柳熟,夏秋那会儿,小哥儿摘了果子,总会分它小半个,眼下瞧见人,老远就汪一声。
顾昀川轻抬了抬下颌,打趣道:“你小友。”
男人看着端方持重,实则私底下可不正经,若不是小哥儿脸皮薄,学的经世之道早要酸成情话,逗着人玩儿。
沈柳气得打他,可又舍不得真使劲儿。
到后头埋在男人手臂边,两人咯咯咯笑闹成一团。
到益正堂时,日头偏西,方过未时二刻。
推门而入,悬在门上的铜铃清脆的响了起来,药草味扑面而来。
三丈高的柏木药柜占了整面东墙,学徒正在捣药,赶上雪天,屋里好些来看跌打损伤的病人,胳膊腿青红一片,不住地唉呦。
待到沈柳时,老郎中上下瞧了眼人,又瞧了眼站在他身侧的顾昀川:“哪儿不舒服?”
“最近总是犯恶心。”闻着药味,沈柳喉咙又毛躁起来,他忙咽唾沫压一压,“老想吐。”
手腕搭在脉枕上,小哥儿不住地紧张,直到顾昀川伸手将他的头轻压到自己腰际,沈柳靠着人,心才定下来。
老郎中将指尖搭在小哥儿的腕子上,捋了把花白的胡子:“成亲几月了?”
从仲夏到严冬,满打满算不过半载。
老郎中笑着点点头:“喜事儿,小两个月了。”
闻声,沈柳顿了顿,本来心里可是没底,听郎中这般说了,他止不住地高兴,仰头看去顾昀川:“昀川……”
顾昀川侧着头,耳朵红起一片,胸口不住地起伏,好半晌才垂眸看向沈柳,眼底竟是一片红。
“昀川,你要当爹了。”
他要当爹了……伸手碰了碰小哥儿的脸,顾昀川唇有些抖,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顾不上周遭还有好些人瞧,俯身过来,给沈柳抱紧了。
好一会儿,老郎中才笑着敲了敲桌面,示意他坐下:“腿如何了?”
顾昀川是这里的“熟客”,见他坐下,学徒忙搬了条凳过来给他搭腿。
裤子有些厚,沈柳帮着挽起来,方便老郎中摸骨头。
“方才瞧你走得挺好。”老郎中往膝盖上摸了摸,“恢复得还成。”
顾昀川道:“拄着杖子能走挺远,不用的话……能小站一会儿了。”
老郎中点点头:“雨雪天如何?”
“有些酸疼。”
“药得继续吃,平日里多泡泡脚、捏捏腿,能舒坦不少。”
握着顾昀川的手,沈柳略微倾身:“先生,他的腿还有希望……”
郎中抬头瞧了眼顾昀川,又看去沈柳:“眼下已然很好了。”
俩人走出门,沈柳本还因为有了孩子而欢喜,这会儿又因着男人的腿而失落了。
顾昀川将帽子给小哥儿戴好,见他苦个脸,轻声道:“嫌我了?”
“你胡说啥!”沈柳张开手臂将人抱紧了,脸贴着他的胸口,“你知道的,我从没嫌过。”
他只是失落,顾昀川待他越好,他越难受。
“我没啥大念想,就守着咱家这一亩三分地,守着你,也觉得日子很好。”沈柳吸了吸鼻子,“可你和我不一样,你本该有很好的前程。”
下颌抵着小哥儿戴了帽子的头顶,轻磨了磨:“我也没什么大念想,守着你,也很好。”
顾昀川伸手摸了摸小哥儿的肚腹:“往后还有他,叫他去闯荡吧。”
沈柳轻咬了下唇边:“可若是个小哥儿……或是小闺女呢?”
顾昀川将人搂紧了:“那我就守着你俩。”
杖子敲在地上,让人心都踏实了,俩人没急着回家,顾昀川又带沈柳上铺子里买了些吃食。
老郎中说,才有孩子是这样的,若不多严重,吃些酸果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