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死魂消,青芥本就是一只野鬼,如今死去,也算得所入轮回。墓碑是鬼魂停靠的栖息地,他们不可能永远居无定所地飘着,有墓碑,有祭奠,才能安息转世。紫珠莫名想起青芥在杏林镇地洞里随口说的这句话。
可惜,天不遂人愿,瓢泼大雨落下,浇灭了香火。
就这麽见不得他好过吗?纸钱沾雨变得稀烂,石碑也被狂风吹倒。
季岚跪在瘫倒的墓碑前,他的眼里飘进了雨滴,模糊不清地看着眼前的小土包,生怕被雨沖走。
又酸又涩的眼睛在那小土包的顶端忽然看到一点嫩绿。季岚整个人完全呆住,一眨不眨地看着,任风吹雨打也不错目,是你吗,青芥?
他浑身一震,颤抖着手指去触碰嫩芽。又问了一遍:“是你吗?”
风吹的嫩芽飘摇抖动,这在季岚眼里却成了默认。
他惊喜道:“快来人啊!他没死,他还活着!”
紫珠闻声也擡头去看那抹嫩绿,小小嫩嫩的只是个芽苞。但也给人留住了一线生机。
东方既白尾随他们又回到客栈。
尽管紫珠和季岚怀疑这颗种子可能就是青芥,但是没人知道要怎麽做?
季岚回忆,他打听过通天苑那晚的事情,留园五人,荷茹姐回到了小时候漂流到的莲荷山庄,黄槐大叔回到了从小藏宝的第一个金库。按照这麽推理,青芥原本的身体会不会也是回到了他的来处呢?
荷茹说,想要验证答案,只需要回到白玉都就能找到答案。青芥从小是和白末一起长大的,若是真的回到了小时候来处,那必定是白玉都。
从莲荷山庄到白玉都,最长大约也得七日,过水路转官道,複行三百里。
话不多说,立刻啓程。黄槐立刻去备马。
东方既白站在门外,像个偷听的窃贼,可惜他们四人没什麽值得他偷的,除了那颗种子。
他第一次放下自己尊严,挡在急着备马的黄槐面前,开口:“我也想救他,可以…带我一起吗?”
唯一一次祈求,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黄槐哼的一声,故意狠狠撞开他,出门。
羲和族不是要杀堕仙吗?真正的堕仙一个没杀,反倒追着一个鬼魂缠来缠去。
东方既白,你身边就有一个堕仙,你要多眼瞎才看不出来。若不是你身边的玉鸾,青芥何故被逼的自毁。
晨乌听见这声真相,沉默不语。
他不是没发现自己的弟弟有奇怪的举动。迟景从小沉默腼腆,别说示好了,平日里就像一个蘑菇一样,发生什麽都不会动。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地放纵对方。青芥之死,也有他的一份责任。
四人驱车赶往白玉都,风雨无阻。东方既白和晨乌各骑一匹马车跟在后面,风雨兼程。
紫珠抱着装着千裕的水晶球,季岚捧着栽着嫩芽的瓷盆。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们都不想放弃。所以,也请你不要放弃,这次,换我们接你回家。
南朝皇庭的冷宫,风过扬纱。
原本十二年前的通天苑已经被炮轰的渣渣都不剩了。可如今,通天苑的新匾额正挂在冷宫最显眼的位置。
高阶之上,那人外披草藤编织的外袍,脸上带着黑曜石制成的蟒蛇面具。脖颈修长,气质阴柔。他慵懒地撑着法杖。法杖是一根墨绿蟒蛇浮雕缠绕的朽木,顶端镶嵌着一颗耀眼的明珠。秦莽双手交叉握在明珠上,掩盖住了格格不入的光芒。
高阶之下,医仙息尘仔细给躺着地上的焦黑的玉鸾涂药,骨缝断裂处甚至甚至依稀还能看见绿色的火光。
蓑笠翁在室内也不肯摘下头顶的帷帽,脸部缠了一圈又一圈绷带遮住腐肉,他面朝地上的玉鸾看去。真惨啊!
秦莽耐心地问:“还没好吗?”
息尘擡头,用的居然是木良朝的脸:“烧成这样,已经回天乏术了。”
秦莽不在意的一笑,然后轻点法杖,一丝淡淡的生命力从明珠散发出来,融入玉鸾的眉心。
玉鸾突然抽噎起来,吓得息尘往后一跳。原本焚烧焦黑的皮肤,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自行愈合。他难以置信地感受着重新充盈身体内的仙力。
“秦莽大人,这是……”息尘疑惑不解。
秦莽并不打算解释:“这得多谢苍晓大人,没有他,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玉鸾坐起身来,闻言一愣:“他没有堕仙腐化?”
秦莽淡笑:“你可以去看看我们的老朋友,他在通天苑的废墟之下,封闭五感,坐封石化。他还没死。”
玉鸾刚要下地,就被一法杖拦着。
“慢着,在你去之前,得前清算一笔账。”
玉鸾在云宫没怎麽跟秦莽打过招呼,能有什麽账可算。
“青使大人被逼自毁,差点破坏了我的计划,所以一点点小惩罚是脱不开的。”
“什麽计划?”
他从身边息尘和蓑笠翁的眼神中似乎明白了什麽。———重建云宫,重列仙台。
只要十二仙聚首,合力打开云宫坍塌的缝隙,届时螺旋状的云层天梯便会打开。不止腐化会愈合,人们也将再次信仰仙使。
话音刚落,惩罚开始。玉鸾的身体突然开始灼烧起来,他看着複又焦黑焚烧的双手,原本青芥自爆时那股灼烧感又来了。刚刚愈合的骨骼又开始冒出火星般的红,玉鸾难以置信看着秦莽。这是“溯洄”。溯洄的不止是人,连曾经受过的伤居然也可以从后往前重演。痛苦持续了那麽短短一杯茶时间,却让玉鸾觉得好似又死了一次。他掩盖着眼底的愤恨,脱力跪在地上:“多谢秦莽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