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钊最後到时,就见谢瑾坐在裴珩身侧,两人共用一案。他眼角的褶子一深,又装作不在意,惯常与座上宾客饮酒寒暄。
丝竹奏起,一簇簇细腰迷人眼,这美酒佳肴看起来比宫里还要奢靡上一些。
谢瑾没看舞女,此时望着盘中的螃蟹,问:“这个时节,已有蟹了吗?”
听他发问,座下一身型偏胖的年轻男子阴阳道:“瑾殿下看来是没尝过,此蟹名为四月鲜,正是暮春初夏所産,专程从惠州运过来的活蟹,是顶好的东西!”
谢瑾闻声看去,认得那人是建康出了名的真纨绔,亦是司徒钊的长子,司徒烁。
谢瑾从蟹腿上的剔了一条肉,入口细细品尝後,道:“司徒公子说的不错,从惠州那麽远的地方运过来,肉质还能如此鲜嫩可口,的确是好东西。”
他这话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
司徒钊先是暗瞪了司徒烁一眼,一时胸中不快,正要说什麽。
裴珩就忽将自己的那只四月鲜扔进了谢瑾的碗里,没好气地说:“都说是好东西,朕从来不爱吃这些,就因嫌麻烦,既如此,你先替朕把蟹肉都剔出来——”
谢瑾蹙眉看他。
哪知裴珩要求更甚:“不得用蟹八件,就用手剥,不然剔干净。”
谢瑾心绪稍不平,也只得放下吃蟹用的工具,徒手去剥他的那只螃蟹。
司徒钊见他这般刁难谢瑾,也一阵快意,便没再盯着那蟹发作,又闲话跟裴珩说道:“皇上,说起来,臣今日还有一事相求。”
裴珩一笑:“今日是相父大寿,什麽事犯得上求?”
司徒钊:“皇上可还记得秦焦?”
裴珩一顿,“记得,他是个聪明人。”
也是狠人。
裴珩留了情面,没将这後半句跟上。
“此人现今在文澜阁就职,文澜阁嘛,整日就是抄书校对,按资排辈的风气又重,年轻官员要冒头,难如登天啊。臣爱惜他是个人才,一想到把他放在文澜阁做文吏,实属是委屈了。”
裴珩知道他在给自己下套,馀光不觉往谢瑾身上瞟。
谢瑾似是生了闷气,只专心剥蟹,并不掺和他们的商谈,也没有要为裴珩支招的意思。
司徒钊就继续说:“听耿磐总抱怨刑部缺少人手,不如就将秦焦调入刑部就职。”
“刑部啊……”
如今刑部是朝中重镇,几个案子也正值关键时候,放一粒老鼠屎进去搅合,太容易坏事。
司徒钊的用意也再明显不过。
裴珩假意思量了会儿,委婉笑说:“相父,这刑部怕不是——”
“秦焦,”司徒钊没等裴珩把话说完,就高声将人唤出席:“还不快向皇上谢恩。”
裴珩顿时骑虎难下,笑容一僵。
宴上鸦雀无声,气氛忽无端一阵诡肃。
秦焦从席上站了起来,他心知这官是硬讨来的,面上略有些不自在,可司徒钊既然都将话擡到这份上了,这恩还是要谢的。
“嘶。”
谢瑾忽一声吃痛,所有人都听见了,也打断了秦焦的谢恩之语。
他的手被蟹钳刺了一下,干脆停了下来,清冷淡漠地挑明是非:“刑部与文澜阁所辖职责相去甚远,且刑部职务非寻常文职可以胜任,上任起码得经过律令司丶清吏司丶提牢司三司的考校。秦大人从文澜阁直接调入刑部,还轻易略去了这些步骤,恐怕也难在刑部服衆担当要职,反而不利晋升。”
裴珩看着谢瑾,眉心的愁雾渐渐化开,又从眼尾挑起一分明艳的笑意来。
可毕竟在相府,他嘴上还是要抱怨:“这刑部的规矩,未免也太死板了些。”
其实规矩再死,也可随权势而易。
谢瑾从前常出入文澜阁,对这个秦焦有些印象。若他没记错的话,此人是寒门出身,从前在文澜阁就素以耿介清高出名。
他方才当着这麽多人的面,故意将终南捷径之语搬出来,是料以秦焦的性子会无地自容,至少当下要厚着脸皮谢恩,很难再说得出口。
果然,见那秦焦绷着脸就退回到座上,不再吭声。
其他官员又议论了几句,态度皆是中庸,司徒钊也只好说“之後再议”诸类的,不了了之。
裴珩再看谢瑾时,他又在替自己剥蟹了,那修长白皙的指节被淡黄透明的蟹汁弄脏了,沾得他的手到处都是。
他陡生坏心,就不安分地将长腿往旁侧伸了过去,脚尖勾搭在他的小腿肚上,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轻声戏谑道:“好一个以德报怨啊,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