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一想,定是在都城外,小楼国国主死后,身上掉落在地上的一张宣纸,被他拾起来,上头只写了一句话:
小楼不降,小楼唯降。
伤了他一双眼睛。
那会儿只是灼烧,没发作,到了晚上,他才看男子是男子,没惊动军医,怕引来不必要的祸端。
回都城当晚,他问过太医,纸张沾毒,只伤眼睛,加上他捏着纸的手并未触眼,便确认,毒就是专伤眼疾的毒,看即伤眼,只可惜纸张当下就被他撕碎,祭小楼国国主了,没有留着。
太医又说,还好没留,不然就不是眼疾,而是失明。
可想而知,小楼国国主还留一手,伤南祈将军,给一双女儿残喘机会,若能因此让南祈朝失去一个将领,当喜朝贺。
只是没想到,他的谋算远远超了小楼国主,那双尚未出嫁的小女,命不久矣。
放晴不久的天,被流云遮住太阳,只剩下清热灰白。
陆简昭恍然回神,眼皮底下的交椅上,佳人不在,环视院中,空无一人,直到他身侧站着,一直大气未喘的青词,开口。
“爷,郡主说司昭府还有事,先走一步,殷管家送她。”
殷管家把八年前的下人打发走后,侯府恢复如常,值守的人手不够,青词和白满一人一天,在门口替缺的那位小厮,明儿才是青词。
郡主走出和静院时,青词恰好和郡主打了照面,郡主嘱咐他脚步轻点,青词还纳闷呢,进院中,就看着自家主子傲然屹立在廊下,无尽的灰不落影子,只见主子圆袍如风,骨心不动,思绪放空。
一站就是小半天,主子微微动身,他才道。
话没吓着刚回神的陆简昭,但陆简昭总觉得心里悬了点什么,明晰未果。
心有无关紧要疑云时,不想不思,届时该解自会解。
他也没放在心上,口吻轻淡,“随郡主就好。”
天穹盛辉,夜盼鎏金,神民大街闹市民生,菱藕倚罗,皆从铺子挪到支摊上叫卖,司昭府外门庭若市,一派熙攘。
檀允珩的马车从百姓自觉留出的官道一旁悄然驶过。
回到公主府,檀允珩直奔风阑水榭,夏日每晚她和母亲都在这儿用晚膳,风来水吟,好不快哉。
风阑水榭,四面环湖,四面连桥,径曲八弯,从远处阁楼上眺望,颇有曲径通幽之感,美轮美奂。
灯火阑珊,檀允珩一路提着裙摆小跑到水榭里坐下,身后的丫鬟裳蓁跟着她跑的气喘吁吁。
水榭里,南嘉景一件锦绣花纹对襟长衫,面庞温婉,淑而不柔,一身文秀,性子却是个坚韧开朗的,她坐着翘楚以盼好一会儿,总算看到女儿身影,看着女儿坐下,吩咐身后丫鬟用膳。
“累坏了吧。”南嘉景替女儿拢了拢发髻散开的青丝,拿碗给女儿盛了碗滑肉汤,“正好尝尝,看看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檀允珩净过手,接过滑肉汤,看了眼母亲,这汤她每隔几天就喝上一回,是她最爱的汤,手持调羹舀了一勺来喝,入口肉嫩,姜辣覆了丝瓜和呛葱味道,味道还不错。
她搅了搅汤,没发现姜丝,看向母亲,疑问:“加了姜汁。”也只能是姜汁了。
南嘉景见女儿脸上餍足,“看来我们珩儿是喜欢了。”欣慰一笑,“加了姜汁。”
“娘做什么,珩儿都喜欢。”檀允珩左手喝汤,右手夹菜,欢笑道:“好喝诶。”
她本不愿意母亲受累,每日晚膳亲自下厨,可她母亲却说,能给自己女儿做饭,看着女儿吃的开心,母亲就开心。
她不再扫兴,每日晚上,多吃些就是她母亲最大的欣慰。
南嘉景每晚都被女儿夸张的语气给逗笑,早在她未出阁前,最大的愿望是日后能有个女儿,只可惜头一桩奉父皇命的婚事,在允珏出生后,她便不能再生养了,甚至于那桩身不由己的婚事,她过得并不好,父皇不爱,母妃被害,无法抽身。
还是他哥哥得胜归来,称帝后,她才能带着儿子彻底从前夫一家那个虎狼窝里走出,性子往复,未过多久,她找哥哥在城中澜月楼办了场抛绣球招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转如过眼烟云,她想要自由,不拘束的婚事,忘掉不堪回首,大步往前,前无古人,她来做第一人。
南嘉景看着澜月楼下文武百姓,一副瞧热闹的样子,对她和离又嫁指指点点,在二楼重哼一声,甚觉迂腐不堪,世间男子竟不如她这个女子豁达,更不屑将绣球对准他们。
正巧,檀修敬抱着尚在襁褓的檀允珩四处求医,路过澜月楼下,檀修敬身上的粗布麻衣,残破不堪,怀中女婴的襁褓却干净,南嘉景当机立断,把绣球丢到檀修敬肩膀处。
檀修敬抱着女儿,大惑不解,视线匆匆扫过地上绣球后,听到头顶传来句明爽话:
“是本公主,抛绣球选亲,绣球打中谁,谁就是驸马。”
檀修敬闻声抬头,见其贵女华服,未多逗留,思绪如常,“公主殿下,草民夫人在生小女时,难产而亡,草民只是一介鳏夫,尚不足公主良配,还请公主另择他人。”
于他而言,尽快找大夫,给奄奄一息的女儿治病要紧。
南嫣黛见檀修敬长相俊俏,异常白的脸色满是疲倦,鳏夫又如何,她看中的并非二娶二嫁,而是檀修敬宁可委屈自己,不曾屈就怀中婴儿,她道:“无妨,本公主携子,正好,儿女双全,我也无须再生养,你携女也有庇护所。”
如此一来,她便有了女儿。
檀修敬挪步的脚一顿,他来都城,只为给小女看病,怀中女婴不足满月,一路劳顿,早已娇弱不堪,一路看诊大夫都说救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