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岱尔耐心解释道:“您说过,守财奴的化身就是太阳。”
“我不管。”军雄闹脾气,谁也关不住,“大不了再打一回。”
郝誉从高空下来时,全身没几块好肉,在高温炙烤前高墙中的寄生体将他咬成坑坑洼洼的样子。研究员和医疗组用上最好的药和医疗手段,郝誉也得静养三个月。
雄虫的恢复力本就不如雌虫好。
成为军雄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一点。
“为什么要晒太阳呢?”
郝誉开始瞎说,“为了监督寄生体。还有,我不喜欢这里的湿度,晒太阳会好一点。身体也会暖和。”
亚岱尔不太理解这种说法,他看出郝誉在胡编乱造。面对不听话的军雄,他恢复到有些刻板和冷酷的姿态,同郝誉讲道理,“请您不要随意轻视自己的生命。”
郝誉嗖嗖缩起蝎尾,卷起被子,咕咚咕咚滚到窗户下面,依靠那点热乎乎的太阳生存。他从小到大一直很任性,虽然也有可靠的时候,但本质上还是个爱惹事的臭屁幼崽。
“我生气了。”亚岱尔听到郝誉在被子里嘀咕。
他走近,雄虫的精神力猛地张开,形成一个气呼呼的球状,将所有窥视者弹开。
如此,该怎么办呢?
“您应该好好养病。”
郝誉一言不发,他靠着墙壁,热气不断从被褥中冒出来,在阳光下形成烟状形态。他自己却像冷极了那般,瑟瑟发抖,直至太阳下山都没有抬起头。
亚岱尔根本不敢通知对方“白岁安遭遇不测”。
他短暂和自己的双生哥哥见面,凭借双生子的优势,亚岱尔们比手画脚简单了解了会议内容。亚岱尔罕见地懊恼自己白日对郝誉的说法。
“我能怎么办。他不肯接受我。”亚岱尔询问哥哥,片刻后,他意识到哥哥的哑药还在发挥作用。
楠亚岱尔便自说自话起来,“趁他还没有想起两个孩子时,得让他心情好一点,最少吃点东西。”
桑亚岱尔在边上翻白眼。
【你把他想得太脆弱了。】桑亚岱尔笔画手,配合精神触角努力传达意思,【郝怿和郝誉可是亲兄弟。】
世界上一切兄姐都拥有“提前得知弟弟妹妹”降临的预备铃。
无论是从自己的双亲那知道,还是自己察觉出来,他们都比新生命更早预知到自己身上多了一种责任、枷锁、不安或者更多复杂的情绪。
相反,年龄小的一方最早并无法意识到“兄弟姐妹”的概念。
他们将拥有一个比我大的兄弟姐妹视作理所当然,直至利益与比较慢慢滋生出各种念想。
一张通铺,一床薄被子。
郝誉慢慢从月光下钻出来。他不是时刻要最好的娇嫩雄虫,他相信基因库将自己藏在这里有他们的道理。他只是确认周围没有任何生命体后,撕开无菌贴,沿着白亮的墙壁,打量自己大面积烧伤的皮肤。
尚未结痂的粉色身体组织。
清洗消毒后残留的紫褐色。
还有洼地一般凹凸不平的边缘。
这种状态,做也做不起来。郝誉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自己这幅样子,对着空无一物的白墙,他想自己这般容貌还会被白宣良等认为是哥哥吗?
应当是不会。
不,也许还会。
郝誉无端感觉到一点烦躁。他用手抚摸脸颊,透过透明玻璃,试图看清那张脸下另外一个存在的轮廓:他和他哥哥同雌同雄,他甚至是哥哥辛辛苦苦孵化出来,五官无限接近哥哥,例如他的眉骨,他的哥哥。
郝誉摸到了一层黏糊糊的脓液。
他放下手,觉得白天就不该喊出那两个年长雌虫的名号——例如伊瑟尔,郝誉觉得对方会大声嘲笑自己这张脸;而白哥,只要白宣良露出半分胆怯,郝誉便强烈不安起来。
哥哥正从他身上剥离出来。
他不想要这两个与哥哥亲密过的雌虫证明这一点。
“不。”郝誉又自顾自地否认这一点,“没什么好害怕。我和我哥哥流着一样的血。”他嘀咕好几句类似的话,脚步远离窗户,站定在黑暗中,继续说道:“容貌并不是我们最相似的。”
郝誉又折返回来。
“我毕竟是雄虫……唉。谁也不希望自己长得丑八怪吧。”郝誉几乎要狂奔到窗户上。他目光与镜面反光对视,仿佛黑漆漆的炮管顶在脑门,郝誉又一次折返到黑暗中,不安将自己蜷缩起来。
“守财奴。”这一次,他开始咒骂自己永远的敌人,“你永远不得好死,我要偷光你所有财宝。我要你永远做一个穷光蛋。”
他毁容了。
郝誉确信这一点。
他看着镜子里一点模糊的肉团,不敢从上面认领哥哥的半分相似之处。因为哥哥的疾病与军雄的职业特殊性,郝誉十分自恋,他不爱穿衣服,却会很仔细照顾自己的容貌,每次路过镜子,都要臭屁昂起头。
过去,他将自己的脸当做一种兄弟血脉之间的关联,一种永远剥离不开的想念,甚至是链接更亲密关系的便捷手段。
白宣良与他好,并不是爱他,而是看中他身上哥哥的影子。
伊瑟尔初见对他趾高气昂,也并非真的蔑视,而是误以为他与哥哥是一类雄虫。
乃至芋芋……
郝誉抓住稻草般,大口呼吸起来。
是了。哪怕白宣良从他身上移开视线,哪怕伊瑟尔不再在他身上追寻哥哥的踪迹,哪怕这些过去的雌虫都不将他视作哥哥在俗世里最好的代替品。可哥哥留下的最宝贵的存在——白岁安,哥哥的芋芋,世界上与他有亲密血缘关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