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的手就这样触到了萧弋的颅顶,指尖探入萧弋的发根深处。
萧弋能觉出沈夜从根部拈起了自己的发丝,眼尾余光也能瞟到沈夜袍袖的摆动。
他随后便感到头皮蓦地一痛,即知沈夜这是揪下了自个儿的一根头发。
“沈大人,你干嘛扯我头——”萧弋眉梢和眼角都轻轻一颤。
不料没等他说完,沈夜已稍稍偏过了身,将光线还给他的同时,也把那根被扯下的发丝,一并送到他的眼前。
萧弋微微一怔。
好长好长的一根白发,正随海风飘动,在艳阳下瞧来,竟像泛着皎皎的光华。
原来,沈夜突如其来的这一出,正是因为刚才一个偶然间,瞄见萧弋一大把如瀑的乌发里,竟藏匿着寥寥几根银丝。
数量虽不算多,却是格外乍眼,肆无忌惮地破坏了萧弋头上的整洁与和谐。
强迫症晚期的沈大人,必然不能忍。
“待好了,不止这一根。”沈夜再度俯下身来,目光如炬。
他精准地找到了萧弋脑瓜顶上每一根和黑发躲猫猫的白发,先极仔细地在手指上绕上几圈,然后才在片刻之间,干脆利落地将白发拔下。
萧弋痛了一下、一下、又一下,干脆默默计起数。
等他差不多数到十七八,沈夜方才住了手。
“小猫儿,你才多大年岁,怎会突生了这许多白发?”沈大人终于拉开了与萧弋的身距,摊平手掌,让这些失去了生命的银丝随风飘散。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萧弋坐直上身,勉强苦笑。他对自个儿的形象素来不怎么关注,要不是沈夜,往后的很长时间里,他大概都察觉不到自己长了白头发。
沈夜掸掸周身的沙土,起身绕到萧弋背后,扫了眼他后肩受伤的位置,清冷问道:“还痛么?”
萧弋背对着沈夜挑眉:“沈大人,你是问我拔头发痛不痛?还是箭伤痛不痛?”
沈夜默然:“……”
萧弋也拍拍屁股起身,小声嘟囔:“拔头发痛,箭伤不痛。”
疾风骤雨如梦一场,阳光洒在小岛近海的浅滩上,明媚得煞是刺眼。
沈夜沉静翘望着远方的海天一线,又问萧弋道:“那一夜,你为什么不顾自己性命,也要替萧肇挡那一箭?我当时瞧得很清楚,以那一箭的角度,你该伤得不轻。更何况,箭上还有毒……我和萧诰一样想知道,致命的剧毒在你身上,为什么一点没起效?”
“……”萧弋对沈夜的问题一概避而不答,只轻浅一叹,冲沈夜笑道,“阿肇与族人们能得救,全要多谢沈大人心怀慈悲、鼎力相助。”
“你心思这么重,难怪早生华发。”沈夜冷嗤一声,同样不接萧弋的话茬。
如果萧弋和沈夜身边还有旁人在,定会听得云里雾里,以为他俩在打哑谜。
其实,自从萧诰在港口围攻萧肇一行人起,萧弋和沈夜在全无接触的情况下,就默契地打起了配合。
刨除那场从天而降的飓风海啸,属于自然不可抗力,谁也没料到,其余的一切,都是萧弋和沈夜故意为之。
寒江雪待萧弋好得不能再好,他却在她眼皮儿底下演戏,故意被沈夜俘虏为人质,当下想来,他心里头仍觉得对这位雪姐姐不住。
和沈夜一样,萧弋也远眺着满目的海浪涛涛,而后眼神又往沙滩后方的那片林子飘去。
这座小岛孤悬沧海,周遭肉眼可及的地方,除了一片汪洋、还是一片汪洋,再没有其它陆地的踪影。
算算时间,萧弋沈夜秦绯三人,漂泊于狂风巨浪之中,起码也有一夜之久。
这座小岛所处的海域,别说九州大陆,就是离敖人世居的南海岛礁,也可能已相距千里。
“沈大人,你说,我们不会一辈子都得被困在这岛上了吧?”萧弋慢悠悠地抬个手,一边不加遮掩地打着哈欠,一边拦住了直戳入眼的阳光。
这话听着挺绝望,但从他嘴里头蹦出来,却没什么忧虑的情绪,似乎仅是句调侃。
然而,自身接下来的命运将如何,明显并非沈夜此际关注的重点。
他转身侧目,深沉的目光凝驻在萧弋脸上:“我早前就觉得奇怪,你的精神,好似反而比受伤前还要好上一些。”
萧弋拿脚尖踢踏着浅滩的细沙,带着几分玩世不恭道:“我从来都说我很好,可沈大人就是一直不信,我能有什么办法。”
沈夜渊眸一沉,逐步向萧弋走近,像是很认真地在观察萧弋。
萧弋愣了愣,沈夜朝前走,他便往后退,像只沐泽着暖阳的老猫,目色惰懒又慵倦,又因为眼泛桃花,还多少带了些缱绻。
他自个儿却不知,眼下被和暖的日光笼着,自个儿的脸色都难得有了些红润。
沈夜足步未停,萧弋也就仍向后退着。
许是没太注意脚下的缘故,萧弋再退一步,突然半边身体一沉,原是一只脚已毫无征兆地踏入流沙中,身子立马矮了一截。
他能感到这流沙在身下滚滚翻涌,由此产生的巨力正一点点将他那条腿脚淹没。
“小猫儿,手给我。”沈夜眸光倏变,只一个须臾便足尖点地、腾身而起。
萧弋倒也毫不慌乱,依言向前伸手,与沈夜十指紧握。
沈夜就此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萧弋的身躯直接从流沙中拉出,并连同萧弋一连退出数步,远离了那处骇人的流沙漩涡。
怪了,海滩又不是戈壁,怎么会有流沙?
且细致观测便能瞧出,小岛浅滩上的流沙阵,绝不仅仅这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