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小姐历了生死劫,再不管什么封建礼教,抱得沈夜死紧,犹如藤蔓般生长在沈大人身上,一时没忍住,泪崩如山洪。
沈夜无从挣脱,自然错失追击的时机。茂林树影婆娑、小路凌乱,哪怕那人满身鲜血滴滴答答,一旦深入林间,也很难再寻找足迹。
沈夜清绝伫立,确认那人逃走方向后,视线又游弋于山洞与岩壁。
红河之水天上来,源源不断朝地面淌着。那座山洞,正是血流的源头。
地穴中照明受限,血色融于山色,寻常人铁定是瞧不出什么端倪来的,但沈夜的目力又哪儿是寻常人可比拟的,微察秋毫,总不在话下。
秦绯再这么哭下去,鼻塞喘不过来气儿,就得把自个儿憋死,沈夜便默默地与她拉开了间距。
“呀!刚刚那只红彤彤的怪物呢?!还有那个戴面具的人呢?那人怎么也没影了?!怪物把那人抓走了?!”秦大小姐强睁开肿成包子的眼睛,“曦行哥哥,咱们得赶紧去追啊!”
毕竟刚才一只脚已踏进鬼门关,秦绯的体力脑力都到了谷底,嘴上号子喊得再嘹亮,身体依然很诚实,她渐渐地就从站姿颓成了坐姿。
“算了。”沈夜清冷侧目,也随秦绯坐下。
“曦行哥哥,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难道……难道那只那人,真不是女人?!”秦绯被自个儿的结论噎住。
沈夜一身静谧,并没接话。
秦绯花瓣唇努得老高,又道:“怎么回事儿啊,那人好端端地为什么会没气儿呢?曦行哥哥,你说那人到底死了没?”
“秦姑娘,你累了,休息吧。”沈夜瞳光深邃而玄奥,似蕴有摄人心神的术法。
秦大小姐立时眼皮儿打架,小脑袋一歪,就此溘然入梦。她正靠坐山岩下,高处留下的血水,便也浸润了她的天灵盖,又顺着她的脸颊,一路流淌到脖子。
沈夜目有微光,回首凝视来时路,清姿寂冷。
此后漫长的时间,沈大人似用一对渊眸,湮灭了周遭的光。
地穴这头无光,另一头则不然。
那处淹没了无数少女尸骨的水脉,再往深处延续,便发展成地下河的规模,流往未知的方向。
一艘不知打哪儿来的玲珑画舫,似是无人掌舵,正自浮游水上。仅有船头悬着的那只灯笼,说亮不亮、说晃不晃,虚虚实实地昭告四方,此船欲往异界去、各路妖魔可跟上。
昏黄的船舱内,那位血淋淋的仁兄,此时正蜷缩在卧榻上,表情因痛苦而狰狞。一个面覆轻纱的年轻女子,拿着块绢布,小心地给他抹除着脸上的污秽。
除此二人,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里,好像还有一道迷离的影子,似人非人,难辨性状,没有一丁点活物的征兆。
女子身姿婀娜,动作轻婉。这人尚处昏迷,但在她照料下,已祛净一头血水,露出张挺好看的俊脸,很年轻、很鲜嫩。
女子斜坐床榻一隅,身子往前一倾,便与这年轻人头脸对头脸、胸膛贴胸膛。
“拾叁,回来就好……爷爷可不能没有你呀……”她口中阵阵呢喃,声音柔柔弱弱的,眼睛里也泛起起一层氤氲的水雾。
她似乎追思起某些前尘过往,又自顾自地低声念道:“那些皮囊,没了便没了吧……”
卧榻上的年轻人沉重闷哼,似有醒转迹象。
女子霎时起身,往幽暗角落瞥上一眼,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去。
可惜,女子走后,年轻人并没有苏醒,而那嘎嘣脆的关门声,却像击破肚皮的镇魂鼓,令得屋角那团模糊的黑影,生出一缕微弱的气息来。
这团影子,渐渐地便清晰起来,成了道清癯的人形。
这人影扶着墙沿缓慢起身,一摇一停,迂回绕过室内的光线,把整间屋子打量上一番,只不过迈出的每一步都很吃力,明明前方空无一物,却像跨越着重重荆棘。
人影慢悠悠地绕了屋子一周,从角落箱子里翻出套干净的男性衣袍来,接着便往自个儿身上比对了比对。
可过没片晌,这人影又无声地摇摇头,拎着衣裳到了年轻人榻前。
适才那女子只擦拭了这年轻人的脸面,身上的血污却还没顾得上清理。年轻人若能换身衣裳,给人的观感就会好上很多。
这道清癯的人影,便此坐到年轻人身旁,欲替年轻人更衣。谁知,才碰上年轻人的腰封,年轻人就蓦地坐起了上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人影拥入怀中。
“沄朝!”年轻人突地叫起了什么人的名字,仿佛他抱着的,是自己死生契阔的心上人。他这举动来得莫名,动作幅度还极大,连带着一旁的灯烛也被打翻。
光火一地落花流水,映得人影所戴的白猫假面,一瞬似笑非笑、一瞬诡诞不经。
惊颜局(七)
07惊颜局(七)
年轻人搂着的这位,自然就是萧弋。
萧弋没想到,这人一身伤痕累累,竟还如此孔武有力。
想来,这人是在混沌中,错把萧弋当成了其他人——大概是对他来说,有生命之重的人。
萧弋一边被这年轻人勒得喘不过气,一边还腾出来一只手,轻抚了两下这人的背脊,希望能以此缓解这人激动的情绪。
俩人相拥而坐的姿态,就跟天各一方再聚首的怨侣似的。
年轻人逐渐清醒,定神之际恍然一怔,有可能是因为发现了所抱非人,更有可能,是因为惊见萧弋“诈尸”。
“怎么是你?!”他一下松了手,声音因错愕而发颤,“我还以为你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