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提起孩子,大人们总是骄傲万分的,陆父也不例外。刚刚批评完儿子骄傲自满的陆父,马上便兴高采烈地向时经纬介绍小致的骄傲成绩,比如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拿了金奖啦,刚刚又在少儿钢琴大赛里进入复赛啦,说着他还催促儿子,"小致,给哥哥弹弹你最近正在练的练习曲好不好?"小致的钢琴弹得相当不错,看出来确是下工夫练过的,正在学的练习曲,也远超时经纬所见过的同龄小孩的水平。弹完一曲后,小致的妈妈回来了,也是时经纬在笙馆见过的,衣着打扮都恰到好处,既不花哨也不嫌土气。记得陆茗眉提过,她继母是陆父刚出来单干时的下属,为人踏实勤快又上进,正是陆父这种生意人最实在合衬的贤内助型。
没多久小保姆买菜回来了,小致的妈妈和时经纬寒喧数句后,便进厨房指挥小保姆给一家人张罗晚饭。吃饭时的话题来来去去都是关于时经纬的工作、陆茗眉的工作,隐约也有打听时经纬的经济状况和将来的打算之类。小致很骄傲地显摆自己的姐姐
有多么优秀,还故作不经意地透露说,他有同学的小叔叔偶尔见过陆茗眉一次,就常常来找他套近乎打听他姐姐是否有男朋友云云。告辞时一家三口又都殷勤挽留,并盛情邀请时经纬和陆茗眉以后多来走动。
总之,这是无可挑剔的一个三口之家。
陆父虽是个生意人,却并不市侩,个性颇豁达,事业小有成,亦懂得知足常乐;小致的妈妈亦不是什么狠毒后母,相天教子样样都很体贴周到,对陆茗眉的终身大事亦十分关心;至于小致呢,小小年纪,已知道恩威并用,管教他心里这位"未来姐夫"了。
在时经纬这么多年所见过的各色人等里,如此和睦美满的家庭,其实是很难得的。
夫贤妻惠,父慈子孝,且依时经纬的观察,那绝对不是做给他看的表面文章。
这一家人,是真真正正的幸福美满。
只是从陆家告辞的时经纬,莫名地觉得心酸。
这家庭很美满,只是,没有陆茗眉的位置。
他们亦不是不关心陆茗眉,那关心亦不是不真诚,只是,总好像隔着一层什么。
时经纬甚至觉得,若陆父滥赌酗酒,续弦狠毒刻薄,连同那位可爱的小朋友,也变成个不成器的小霸王,或许他的心里,要没那么难受一些。
她的父亲家庭美满,她的母亲事业有成,她身边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值得旁人羡慕。
只是,都与她无关。
夏天的夜晚,来得比平常时候要晚。祟明岛的天空,比市区妄蓝得通透明澈,连夕阳坠落时的那道金光,似乎都绚丽灿烂些。
时经纬很希望自己有时别和陆茗眉这么"心有灵犀",可信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
粉墙熏瓦的民居式三层别墅,映在碧海蓝天的背景色中,极是古朴别致。程松坡买下这套别墅的时候,显然是做好长居的准各的;院落里种下的绿萝,不经意间已爬上围墙。绿萝繁衍的速度快,不过因种下的日子并不长,还不曾铺满墙垣,错错落落、婉蜒婀娜地伸展开去,倒也别有一番意味。
时经纬找到陆茗眉的时候,还不是在这里,而是在祟明县下的一个二十四小时服务提款室里。因是在郊区,银行在尽量扩张的情况下也要注意压缩成本,故修了许多二十四小时提款室,里面架几台存取款机,旁边再开一个小休息间,派一个固定的业务员在里面接受附近客户的咨询。但凡不要紧的业务,大家也不介意让业务员带回去办理,既发展客户,又省下单独开个支行的成本。
陆茗眉的新岗位,便是在这样的提款室里守门面。
见时经纬找到这里,陆茗眉有片刻的讶异,旋即又缓过神来,谁让这位仁兄是个rknowall呢,他真要找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她不惧不恼,神色温和地看着坐在她办公桌前的时经纬,"你总不至于和我说,你的业务范围也扩张到这里来了吧?"时经纬耸耸肩,很悠闲的模样,"你有好的业务介绍的话,
我不介意呀。"陆茗眉往后靠向椅背,面色和缓,目光微抬,落在时经纬那副很无所谓有又无所谓无的脸孔上,"时经纬,你这又是何必呢?"时经纬一手撑在办公桌上,身于微向前倾,很认真地问:"那你这又是何必呢?"陆茗眉淡淡一笑,再没有原来和时经纬每一见面便针尖对麦芒的态度,相反的,显出极不同寻常的平静。良久后她扯扯嘴角,笑容里有些疲倦,"时经纬,你知道我们……不可能的。"时经纬轻轻点头。
"我己经累了。"时经纬仍笑着点点头。
"人谈恋爱也好,或者……别的什么,"陆茗眉摊手比画了那么一下,"都是很耗力气的。从认识程松坡到现在,我己经花光了……全部力气。"时经纬单手撑住下额,很认真的模样,摸着下巴,点点头。
"你很好,"陆茗眉微叹一声,面露疲态,"但我真的再没有多余的感情和时间,能投放你的身上。""我明白。""那……你还……"陆茗眉无可奈何地笑笑,"现在他不在,连遗骨都不晓得在哪里,我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只能在这里陪陪他,就当是……他曾经在这里留下过气息吧。我就陪着这些他呼吸过的空气也好。"时经纬双唇紧抿,不发一言。
"所以,时经纬,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你不用把我想得这么伟大,人归根结底都是自私的。"陆茗眉不解地盯着他,他笑笑说:"爱一个人也好,什么也好、牺牲啊奉献什么的,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深处的心理诉求。"陆茗眉眼神更加疑惑,时经纬又解释道,"意思就是,不同的人追求的东西也不一样。有人喜欢杀身成仁,有人喜欢舍生取义,说白了,都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某种诉求。我呢,一向都这么与众不同,对吧?"他边说还边陋习不改地抛了个招摇的媚眼,"所以我愿意为你做什么,就跟你现在愿意为程松坡做什么一样。他死了,你做什么他都看不见,但你还是要做;你不鸟我,可我还是看着你就高兴,我就乐意这么追着你。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满足我这种与众不同的、变态的心理诉求,对吧?"陆茗眉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