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爸爸呢?”陈速麻木地盯着她的抽象画。
穗宁看了他一眼,平静地收回视线指着天上那团橙色毛线球说:“这里。”
陈速揉了揉太阳穴,随口一问:“为什么不把爸爸画到妈妈身边?”
穗宁小声说:“太阳,在天上。”
陈速冷淡地“哦”了声,扶着床尾站起来,没兴致和人类幼崽聊狗屁不通的话题,拍拍屁股离开卧室,几秒后又返回,咬牙逼自己说出生硬又烫嘴的几个字:“穗宁画得很好。”
穗宁乌黑星眸亮了下,蜜桃粉唇微微张开,面露羞怯紧抓蜡笔低下头,一脸灿烂笑容再抬起时,陈速早没人影了。
陈速凉水泼面洗脸,清醒了,对着镜子,侧脸伸脖剔个胡须,任他如何克制隐忍也还是心不在焉,刀片刮着脸颊轻嘶一口气,破了条细长的口,浓眉微蹙着发怔。
半晌,扔掉剃须刀抽纸巾擦血,回客厅翻出一张创口贴,又回到卫生间,眼睛瞄到还沾着血的剃须刀,潦草冲了下水,抬手放在了最高的那层隔板上。
摸着下巴回到客厅走一圈,又走一圈,漆黑眼睛四处梭巡,锁定几个锐角,找出海绵缠上,再把剪刀水果刀等各种带着尖儿的东西全部收起来锁进抽屉里。
折腾完已经快五点了,陈速回卧室换了身衣服,然后叫穗宁出门。
还是得去饭店赴约签合同,他只是累了,累傻了,累癫了,突然松懈下来有点恶劣情绪而已,日子当然还是得过。
习惯性地去车棚骑破三轮,穗宁小腿快跑跟在他身后,陈速停住脚步,她气喘吁吁一头撞在他腿上,抬手揉红了雪白的额头。
陈速低头看她,穗宁两只澄莹眼睛也无辜地望着他。
“要抱吗?”陈速问。
穗宁眨了下眼,向他摊开了小胳膊。
陈速抱着穗宁掉头去了车库,路上碰见闲言闲语的老人家,皱着脸眯着眼问他怎么突然冒出个孩子来?孩子妈妈是谁?去哪里了?
陈速装聋作哑全当没听见。
穗宁一进店里就被工作人员团团包围,这个抱了那个抱。
饭店正值餐点,人多混杂也热闹,陈速先还挺紧张,但看穗宁似乎并没有江司甜说得那样认生,反而逢人就笑,笑得阳光灿烂,她那画风也特别,肤白如瓷,明眸皓齿,又穿着隆重蓬蓬裙,活脱脱就是画报里的小公主走进了凡人世界,格外招人喜欢。
陈速叫来杆子,让他找两个靠谱和善的员工放下手里工作,帮忙带着穗宁,反复强调千万别挪眼,两个不够就三个四个,忙不过来就把没订餐的生意推掉。
杆子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轻哼一声下去安排。
俘虏
◎跪在床前,仰望她◎
宋春枝见到陈伟强时也惊讶不已,看他两眼凶光毕露,知道他小肚鸡肠有所误会,刚上前一步想解释,便被酒精上头的男人扬起巴掌抡倒在地,打得她吐出口血来。
陈伟强抓住宋春枝往死里又打又踹,然而宋春枝却紧紧抱着他的腿,大喊着让江慎赶紧走。
江慎哪里见过这种暴徒这种阵仗,何况正人君子面对这种事情,教养和道德都不允许他一走了之。
他当即上前阻拦,救下宋春枝让陈伟强冷静点,再乱来他就报警了。
这么一个关键词触碰到了酒疯子的雷点,陈伟强勃然震怒,一把摸到案板上的菜刀砍向两人。
在宋春枝惊恐的尖叫声里,江慎捂着脖子倒地。
陈伟强提着血淋淋的菜刀夺门而出,撞上一前一后、顺梯往上的江司甜和陈速。
陈速看到陈伟强胆裂魂飞的模样,滴血的菜刀,楼上大开的门,恶狠狠地咬出个脏字,连滚带爬地跑回家。
鲜血从厨房一路蜿蜒到客厅。
江司甜木愣愣地走进去,看见江慎倒在艳红的血泊中,手捂着脖子在痉挛,嘴唇急遽变白,眼神已经涣散,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害怕多痛苦。
陈速跪在他身边,托着他的身体,拿手紧紧摁住他的手,一起摁住伤口,鲜血很快把他的手浸透。
他回头,双目狰狞,额头青筋恐怖,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撕裂:“妈!打120!快!”
再看向江司甜时,一向飞扬跋扈的年轻男人眼底已经蓄上泪光,他的声音温和得像哀鸣更像乞求:“江司甜!快!快过来啊!”
江慎在一片混乱中,向她伸出血淋淋的手。
江司甜浑身战栗,双腿虚软扑通跪倒在地,眼泪夺眶而出,大喊着飞快地向他爬过去。
但终究,没来得及抓住那只手。
江慎的手从她指尖掠过,坠进了无边无际的暗红深海。
江司甜也在那个瞬间,沉进一片遥遥无边的漫长黑夜。
他连一句遗言都没能留下。
江司甜第一次意识到,生命如此脆弱,第一次与祁跃感同身受,她突然就理解了他,原谅了他。
江慎的后事,由宋春枝和陈速帮忙操办。
江司甜披麻戴孝,陈速也披麻戴孝。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江司甜已经无意计较许多,哪怕是凶手的儿子,跪在受害人的棺椁前,为他披麻戴孝。
宋春枝哭得昏天黑地,陈速一直阴沉着脸,江司甜嚎啕大哭过一场后倒是无动于衷了。
她成了一只木偶娃娃。
江慎的丧事忙完,母子俩还要操办陈伟强的丧事,他死得丢人,陈速咬得后槽牙冷声响,把家里的钱全部藏起来了,连骨灰盒都不愿意给他买。
宋春枝最后提了个超市购物袋,带走了骨灰,也不知道埋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