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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第1页)

“不听之任之还能如何?”刘仁轨摇了摇头:“现在距开国也有五六十年了,然山东河北之人,或尚谈其事,且为之祀,乡野之间,多有父老群祭,骏奔有仪,夏王之称,犹绍于昔,面对这种情况,朝廷又有什么办法?”

“刘刺史!”金仁问问道:“据我所知,当初隋末群雄甚多,李密、王世充、杜伏威、萧铣这几人实力并不下于窦建德,李密与萧铣家世更是远胜窦建德,为何这几人未见得有多少人祭祀怀念,窦建德却不一样呢?”

“大将军是新罗人,于我大唐开国时的情形不甚了解。也罢,今日外面下雨,闲来无事,我便将当年的情况姑且说说,你们也姑且听听,都是些过往故事,莫要太当真了!”刘仁轨咳嗽了两声,沉声讲述起来。

“当初隋末天下板荡,群雄四起,你们方才说的四人中,李密、王世充、萧铣这三人都本为朝廷官吏,李密更是出身八柱国之一,世袭公爵,这三人食朝廷俸禄而起兵反隋,此乃不忠。而窦建德世代为农,未曾食过朝廷的俸禄,家人为官府所杀才起兵,后来隋炀帝为宇文化及所弑,窦建德诛杀宇文化及等弑君之贼,有恩于前朝。群雄多半荼毒百姓、诛杀士大夫,所到之处,白骨为墟,田野荒芜;而窦建德崇义而尚仁,贵忠而爱贤,无暴虐及民,无淫凶于己,行军有律,而身兼勇武,听谏有道,而人无拒拂。

每平城破阵,所得资财,并散赏诸将,一无所取。又不噉肉,常食惟有菜蔬、脱粟之饭,其妻曹氏不衣纨绮,所使婢妾不过十数人。窦建德败后,送长安伏诛,其军中诸将多河北山东豪杰,即愤窦建德被杀,又害怕自己为朝廷加害,于是重新聚众,以刘黑闼为大将军,朝廷多次遣兵不胜,不得已以先帝亲领大军征讨,方才取胜,即便如此也是损兵折将。”说到这里,刘仁轨叹了口气:“河北士马,甲于天下呀!”

“这么说来,这位夏王还真是一位天下少有的英雄呀!”金仁问感叹道。

相比起金仁问,王文佐从刘仁轨的话中听出了更多的话外之音,除了对百姓部下的宽厚、自身的简朴之外,窦建德的身上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对他虽然是农夫出身,但与魏刀儿、杜伏威等出身底层的农民军首领不同,窦建德对于被俘的隋朝官吏、士大夫也颇为优待,即便是河间郡丞王琮这样死守不降,给窦建德所部造成了很大死伤,直到城中粮尽,隋炀帝已死方才开门乞降的隋朝官吏,窦建德依然予以重用,理由是只有这样才能奖励忠心侍奉君主之人。

窦建德在消灭宇文化及之后,厚待隋炀帝的遗孀家小,击败唐军后,也对被俘的唐军大将李绩、淮南王李神通、唐高祖李渊的妹妹同安长公主颇为厚待,李绩逃走后,也没有加害一同被俘虏的李绩之父,不久后李渊派来使者修好,窦建德就把李神通和同安长公主释放了。相比起窦建德来,不要说李密、王世充、杜伏威、萧铣这几人,就算是最后赢得胜利的唐高祖李渊都多有不及,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窦建德被俘后被李渊处死有种恩将仇报,毕竟窦建德先前对被俘的李唐宗室大将都很厚待。可以这么说,窦建德是站在隋末群雄的道德制高点上。

这也是为何唐军在虎牢很轻松的击败了窦建德统领的大军,并将其俘获,但在其死后对刘黑闼的战争打的十分艰难,唐军中李绩被其击败,名将罗士信被杀、薛万钧兄弟都俘。最后李世民亲自出马,还不得不使出了水攻的绝户计,才将刘黑闼军击败。史书上记载:“世民自将精骑击其骑兵,破之,乘胜蹂其步兵。黑闼率众殊死战。自午至昏,战数合,黑闼势不能支。王小胡谓黑闼曰,“智力尽矣,宜早亡去。”遂与黑闼先遁,余众不知,尤格战。守吏决堰,洺水大至,深丈余。黑闼众大溃,斩首万余级,溺死数千人,黑闼与范原等二百骑奔突厥,山东悉平。”

熟悉古代军事的书友们都知道,冷兵器时代两军交锋,如果一方的骑兵能够先击败另一方的骑兵,将其驱逐出战场,那基本就已经赢了七八成了。因为胜利一方的骑兵可以很轻松的迂回敌军步阵,从侧翼甚至背后进攻敌军剩下的步兵。在这种情况下,失去骑兵的一方就必须同时抵抗敌人从正面、侧翼以及背后的攻击,很快就会全面崩溃。而在这场洺水之战中,李世民一开始就亲自指挥骑兵击败刘黑闼的骑兵(战前双方已经相持60余日,刘黑闼已经快要断粮了,人都吃不太饱,马就更不用说了,战马可是不能光吃草的),然后率领骑兵进攻刘军的步兵,但刘黑闼所部不但顶住了唐军的步骑攻势,而且战局几次反复,从中午打到了傍晚。

在刘黑闼绝望逃走之后,这些失去骑兵掩护的步兵因为不知道自己的统帅已经逃走,还继续与唐军死战。如果继续打下去,什么都可能发生——天黑后谁也没法指挥自己的军队,双方取胜的概率都是一半,李世民不得已下令掘开洺水河堰,这才导致“黑闼众大溃,斩首万余级,溺死数千人,山东悉平。”(洪水可不长眼睛,即淹刘黑闼的人,也淹李世民的人)

第270章怨尤

由此不难看出刘黑闼虽然不愧为一时名将,但窦建德死后,对李唐怀有必死之心的河北豪杰们才是李唐统一战争中最危险、最顽强的敌人。毕竟没有了统帅,没有了骑兵,就凭步兵自发抵抗还能与李世民指挥下的唐军杀得从午至昏,这种战斗意志实在是太恐怖了。难怪刘仁轨最后感叹:“河北士马,甲于天下!”

更糟糕的是,李唐在军事上征服了河北之后,依旧秉持着“关中本位主义”,朝廷大部分官位都被给与了关陇士人,而无论经济文化人口都碾压关陇的河北地区政治上却沦为陪衬,当地的精英也遭受打压,边缘化。

以初唐四大家的卢照邻为例,他出身于范阳卢氏,少年时便以文才名扬天下,不但长于诗歌,骈文也是当世数一数二,这要放在后赵、前燕、北齐、北魏年间,范阳卢氏出身的麒麟子的起家官肯定是秘书郎、著作佐郎等清要官,不到四十就入中枢,为天子起草诏书,身居显要了。可历史上卢照邻起家官为邓王李元裕府典签,最大也就做到益州新都县尉,这对于卢照邻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了。

难怪乎大唐都建立了几十年了,河北从上到下都还在思念窦建德、刘黑闼,换了王文佐自己投胎在河北的崔卢李赵家中也会日思夜想,盼着再出一个窦建德,刘黑闼带着他们干翻长安朝廷,不再受的那些窝囊气。在这种情形下,夏王庙在河北不是香火鼎盛,遍地开花才见鬼了。

众人聊得起劲,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飞快,外间来报雨已经停了,刘仁轨道:“现在时间还早,既然已经雨停,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刘刺史,外头虽然雨停了,可路上还都是泥泞,大伙儿身上衣服也没完全烤干!”金仁问道:“不如在这里歇息一晚,喝点姜汤,好好休息再说!”

“不必了!”刘仁轨摇了摇头:“夜长梦多,这夏王庙是个蹊跷地方,那些人应该能看出我们是官家人,还是早走为妙!”

“刘刺史,照我看那刘七倒也不像是不法之徒,不过是个略有势力的乡里豪杰,应该不会做出那种不自量力的蠢事!”王文佐笑道:“外头虽然雨停了,可风却不小,您不如在这里喝些热汤,休息一宿,明天天亮再出发不迟!”

“罢了!”刘仁轨的态度还是很坚决:“老夫的身体自家清楚,还撑得住。在这里庙里我心神不定,便是休息也休息不好!”见刘仁轨如此坚持,王文佐与金仁问交换了一下眼色,王文佐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我先去与那刘七知会一声,不管怎么说咱们在这里避了雨,走之前总得说上一声!”

“也好!”金仁问笑道:“不管如何,咱们总不能失了礼数!”

王文佐来到里院门前,敲了几下门,门打开了里面出来的却不是那刘七,而是一个麻衣老汉,王文佐唱了个肥喏:“我是方才在外殿避雨的客人,现在雨停了,就要继续赶路,想向刘七兄告别!”

“哦,哦!”那麻衣老汉笑道:“郎君请稍待!”他从旁边搬出一只荆筐,里面装满了枣子:“我家主人有事,已经先走了,临走前说这筐枣子送给外殿的客人,权当是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这怎么好意思!”王文佐正要推辞。那老汉笑道:“这枣子都是夏王庙后头的枣林打下来的,也不值钱,就是个心意,主人吩咐的事情,郎君就莫要为难小老儿了!”

“也罢!”王文佐将那老汉态度诚恳,便收下枣子,从腰间拔出一把铜钱来,递给那老汉:“权当收下!”

“郎君这是什么意思!”那老汉面露不豫之色来:“俺这是送枣子,不是卖枣子,好汉子便收下,莫要多言!”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王文佐收起铜钱,提了枣子回到前院,笑道:“那刘七不在庙里,说是有事出去了,这枣子是他让人送我们的,说是一点心意!”

“不在庙里?”金仁问皱起了眉头:“我们在外院,他若是出去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这事情有些蹊跷!”

“可能是不想再见我们!”刘仁轨答道:“也有可能这庙后面还有出口!”

“也有可能!”金仁问笑了笑,他走到枣筐旁看了看:“这枣子看上去不错,这刘七倒是个知礼之人,若是还在,倒是可以见一见!”

“河北之人,哪怕是草莽之徒,也晓忠义,尚气节!”刘仁轨拿起一粒枣子,手中把玩了片刻,却始终没有吃,最后叹道:“可惜,着实可惜呀!”

长安,大兴宫掖庭。

李下玉蹲在火盆旁,小心翼翼的剥去上层的炭灰,吹着埋藏在下层还没有熄灭的炭,待到微弱的火苗升起,才将预先挑选出来的几块较为干燥的木炭放入火盆中,等到火苗窜起,才将湿柴放在火盆旁,等待烤干再放入盆中。没有办法,自从母亲被废,自己和妹妹被打入掖庭宫之后,宫女和太监们的态度就完全变了,不要说平日里的吃食穿戴,就连依照规矩应该给的柴火、衣被也都时常被克扣。

就拿冬天取暖用的木炭为例,数量少了不说,里面掺了不少砂土,还有不少是碎的、湿的,须得先将砂土挑出来,将其烤干晒干了,否则一烧就是满屋子的浓烟,根本住不下人。偏生长安的冬天又冷的要死,大兴宫是前朝文帝时建起来的,距今已经有近百年了,许多房子已经年久失修。尤其是掖庭宫,自己姐妹住的这间门窗根本就关不严,只能用绳子拴紧了,再用干草把缝隙塞紧了,否则一晚上的大风能把毯子都吹飞了。不过她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的意思,想到这里,李下玉禁不住握紧了拳头。

“姐姐,姐姐!你快出来看,出来看!”

妹妹的声音打断了李下玉的思绪,她站起身来:“阿雯什么事?姐姐这里还有点事!”

第271章白虹贯日

“天上出白虹了,姐姐你快出来呀,晚了就没有了!”

“白虹?”李下玉疑惑的走到窗旁,顺着妹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白虹划破天空,好似一把利剑,直穿太阳,霞光如血,汩汩流出,将半边天空都染红了。

“白虹贯日?”李下玉不禁打了个哆唆,赶忙把妹妹从窗户边扯开,然后将窗户砰的一下合上:“不许看!”

“为啥不许看呀!”妹妹李素雯还只有十二岁,好奇的看着神色惊惶的姐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白虹呢!”

“记住,日、天子也!白虹、白精之气,主刀兵也!这是大大的不详之兆!”

“姐姐,你是说那太阳就是阿耶吗?这征兆对阿耶不利?”

“不错!”李下玉起身从窗缝里向外看了看,确认无人在监视自己姐妹,将妹妹抱入怀中,方才附耳低语道:“阿雯,那个女人现在已经是皇后,后宫之主,宫中到处都是她的耳目,我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稍有不慎,我们都会和母亲一般下场。今日天上有这等不祥之兆,只要旁人说一句你我面有喜色,那你我一个怨望之罪就逃不过,你明白吗?”

听到姐姐的话,妹妹的眼睛陡然睁大,脸色惨白,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原来这对姐妹并非寻常人,乃是当今天子的两个女儿:义阳公主李下玉和高安公主李素雯,她们的母亲便是萧淑妃,今上还在东宫时便被选入宫中,为李治生下二女一子,深得李治宠爱。

公元649年李治登基为帝,便封萧淑妃为淑妃,由于王皇后一直没有孩子,萧淑妃就成了王皇后的最大威胁,为了分去萧淑妃的宠爱,王皇后就让当时在感业寺出家的武氏蓄发,并劝说李治将其迎入宫中,引以为援手。却不想武氏深得李治宠爱,王皇后与萧淑妃相继失宠,两人不得不联合起来与武氏宫斗,但最后还是失败。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十月,唐高宗下诏称:“王皇后、萧淑妃谋行鸩毒,废为庶人,母及兄弟,一并除名,流放岭南。”不久之后,武则天令人要将王皇后和萧淑妃缢杀。王氏族人、萧氏族人全都流放岭南,并追改王氏的姓氏为“蟒”,萧氏为“枭”。李下玉和李素雯姐妹虽然是金枝玉叶,但也因为母亲的缘故被囚禁于大兴宫的掖庭中,就和其他有罪宫女一般。

“阿姐!”李素雯深吸了一口气:“阿耶他平日里最疼爱我们的,我们被关在这里,被人如奴仆一般对待,难道阿耶他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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