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原先想笑,后面又觉得难过。缘不怪李家落败这么多年,世人都还记得英公,记得骠骑大将军。他们都是何等忠烈人物,都在战场上负过伤流过血的大人物,结果最后却憋屈惨死在皇家的天牢里。
周夫人突然觉得呼吸有些不畅,她眼里泪花闪现,问庞嘉雯:“怕不怕?”
庞嘉雯点头:“怕啊,一开始怕得要死。每次他要去打仗我都会做噩梦。可边城的仗太多了,一个月要打十几仗。有时候是牧民的牛羊被抢了,有时候是过路的商人被杀了,有时候是专门来抢女人的。”
“我爹最恨这些,每每负伤都要去,我娘见说不动他,便到处寻名医备伤药,还自配了一种止血散,一撒就见效。”
“后来我两个哥哥长大了,他们成了爹爹的臂膀我就不那么害怕了。可我也想成为爹爹的臂膀,但爹爹说我是他的小棉袄,生来就是要暖他心窝的,不能上战场。”
“我从前并不能明白,总是仗着他的宠爱一意孤行,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做错什么,父亲的臂膀永远会为我张开,他会倾尽一切来保护我。可我现在知道了,也许他能纵横沙场一辈子战无不胜,但他也有可能败在我的手里,可我不想折损他的功绩和骄傲,他是大将军,天生要受人敬仰,而我是小姑娘,好好做他的乖女儿就好了。”
周夫人没有想到庞嘉雯小小年纪竟然通透至此,她突然为自己昨晚办的那件事感到难堪。这么好的小姑娘,她怎么能因为外甥喜欢就帮着算计呢?那么长的一段路,她明明觉得奇怪还是选择陪着若瑾,这是多么好的心性啊?
可他们这些大人们做了什么呢?
周夫人突然发现自己读了大半辈子的书,到最后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来得率真赤诚,一时间羞愧不已。
二叔,我可以给你们当孩子的
秦姑姑和程姑姑拜见过李老夫人以后,规规矩矩在海棠阁当差。
李老夫人把袁嬷嬷调回来,拨了三个年轻的丫鬟过去。分别叫茜柔、芸豆、芳菲,三人同如意一起,都是庞嘉雯的一等丫鬟。
府内仆人也都一应改口,唤她为郡主,若有客人来访,那便要连封号一起,唤丹阳郡主。
庞嘉雯起先还不习惯,旁人唤她郡主她一点反应也没有,等如意小声提醒才知道是在叫她,免不了要红脸。
如此几次之后,庞嘉雯倒也习惯了。
正月初六,罗老夫人带着王氏备了两车的厚礼来成国公府,想要趁机接庞嘉雯回去。
李老夫人称病不见,庞嘉雯也被拘在海棠阁不许出来。
周夫人出面去周旋,她那张嘴说不来什么狠话,但软刀子也够磨人。
海棠阁里,芸豆有样学样地说道:“哎呀,这出嫁的女儿还跟娘家有别呢,更何况嘉雯只是一个外孙女?再说了,老夫人把嘉雯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这在婆母跟前扣眼珠子的事我怎么做得出来,就是王夫人也做不出来吧?不过王夫人能扣女儿的眼珠子这倒是真的。”
“噗。”
“噗。”
“噗。”
“哈哈哈……”
海棠阁内一片欢声笑语,李老夫人还怕庞嘉雯心软,特意过来看看。
还未进门便听见一连串的笑声,便立即原路返回,同身边的洪嬷嬷道:“小丫头是个心宽有福的。”
洪嬷嬷笑道:“可不是吗?前几日她跟您一起睡,老奴值夜怕她睡不着还起来看了好几次,结果呢,老奴把您都吵醒了她还一顿好睡呢。”
李老夫人乐呵呵地笑:“就是,晚上我给她盖被子她也不知道,冷了就往里缩,嘴里嘟囔:“冷啊”然后连头都缩进被子里了,像只小乌龟一样。”
“对了,我不是有一个翡翠乌龟吗?把它找出来,送过去给她瞧瞧。”
洪嬷嬷笑道:“那可是您出外淘回来的,二小姐要您都舍不得呢,现在舍得了。”
李老夫人老脸一红,强词夺理:“绾绾要过去是想把玩的,我给嘉雯是逗乐的,怎么能一样?”
洪嬷嬷连忙说不一样不一样,然后又笑得狭促起来,李老夫人不好意思,走得更快了。
海棠阁内,掀帘出来的秦姑姑看见了李老夫人和洪嬷嬷的背影,顿时又折身回去。
没过多久,换了一身衣服的庞嘉雯蹦蹦跳跳朝定安堂去了。
……
李老夫人回到定安堂的时候,江怀过来了。
李老夫人猜他要走,也不像以往那般难过,直言道:“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好了,不用特意过来跟我说。”
江怀失笑,扶着她老人家进去,温言细语道:“我不走,是若瑾的身体痊愈了,想着来告诉您一声。”
李老夫人闻言,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你叫他好好读书,等春闱后再来给我请安不迟。”
江怀颔首:“行,那我一会回去跟他说。”
李老夫人见他还不走,便问道:“秦盼出宫是你的意思?”
江怀道:“我不是看您心疼庞嘉雯,所以才请秦姑姑出宫的。怎么,您不乐意?”
李老夫人冷哼:“她哪里是为嘉雯出宫的,她是为你出宫的。皇后这些年把她当尊大佛供在宫里,听到她要走还不欢欢喜喜送她出来。至于程芝,她又是怎么回事?”
江怀的神色冷了下去,垂下眼眸时淡淡道:“他们彼此猜忌了一辈子,也快到头了不是?程芝是我的人,我把她给庞嘉雯您还不放心?”
李老夫人冷哼:“所有人都觉得她像,可我看着没有一处像的。我一直都跟你说过,在这世间,不会有人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