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洵眯眼打量着天?色,日?光倒映在他眼中,将?那双瑞凤眼染成了漂亮的琥珀色,衬着左眼下那颗泪痣也有了几分透明之?意。
青年转身,轻敲正厅的门,沉声道:“卫大人,时间到?了。”
良久,屋中响起椅子?往后?撤开的细微动静。
开考之?前照例要点?名检查籍贯姓氏和路牒,卫老尚书缓缓来到?校验场,坐在正中央的一把太师椅上,眼皮有些肿胀。
前来京城赴考的士子?们?有年轻力壮的,亦有鬓发斑白?的老者,此时都站成了规规矩矩的方队,一个接一个上台,在保证书上摁手印并签下自己的名字。
日?头一点?点?倾斜,冗长的队伍缓慢移动,终于见到?了尽头。
站在队伍末尾的青年,或许说得更精确点?,倒更像个少年。
在一众贡生中,他虽站在队伍末尾,却极为显眼。
这少年与当今陛下差不多年纪,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却因瘦削的颌骨添了几道不属于这年纪的锋锐。
少年穿着一袭尺寸略大的不合身衣袍,眼中带着防备,深吸一口气后?上前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姓名。
谢洵在他身上看到?一种局促和欲望。
他对旁人的情绪变动一向敏锐且准确,甚至达到?了一种近乎妖邪的诡异程度。
谢洵可以肯定,而先前过来落笔的士子?中并无一人有这样极端的变化。
于是便?下意识对这少年多了几分关注。
他在矛盾在纠结,可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保证书上,少年写下自己的名字前两个字,从前无比顺手的毛笔此刻捏在虎口处,却好像怎么也没力气往下写。
顿了几息,卫老尚书察觉出他在拖延,又看他年纪颇小,还以为这孩子?是紧张。
便?安慰道:“你小小年纪,便?可通过千军万马,擢选来参加会试,已经?很好。”
少年垂下的眼睫剧烈颤动,谢洵看见他布满伤痕的手背上崩出几道青筋,少年的声音低的几近喃喃自语。
卫老尚书并未听清,只看到?他嘴唇翕动,便?关切地问道:“孩子?,你方才说什么?”
少年抿唇不语,只是飞快落笔,墨汁在最后?一撇上勾出一道上扬的弧度。
他向众人垂首作揖,眼睛始终低垂,无人看清他青涩的脸庞。
正当他要离去时,谢洵却骤然开口,音调不高,在一片沉默中却格外?明显。
“吴贡生可放宽心,当今陛下是举世明君。”
一语泛起巨大的涟漪。
吴佑承的步子?明显一顿,过于瘦弱的双肩向上微耸,他回过头,不卑不亢地对上身后?所有负责春闱的官员视线。
脸庞瘦削,一双圆眼却亮的惊人,少年额角生了一道短疤,时日?已久,如今疤痕已经?结痂。
卫老尚书看清他的容貌,眉头拧紧,他与这小生是第一次见面,可这少年的眉眼却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眼,像极了另一个人。
老者艰难地搜刮着脑海中混乱的记忆,一个个人影在他心中闪过,又一个个排除。
猛然,卫老尚书眼中一震,他想起来了。
十六年前,准新科状元郎孔岐在午门自缢,以己之?命诉说冤情,告慰恩师在天?之?灵。
这样亮如淬火的眼神,原是像极了孔状元。
老者仔细睃巡过少年的脸庞,只他面庞青涩,脸上挂着几道斑驳的伤痕,骨架还没展开,若有相似,也只有那三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