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程生见他非常沉默,便劝他开心点,“还有不到一星期就要过年了。到时一家人齐齐整整吃顿饭,你可别这脸色出现在弟弟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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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第一个农历年,全国各地都特别重视。广州向来有在农历新年前逛花市的习俗,每个区都有自己的迎春花市,但以东山区的最为传统而隆重。
过年前数日,程一清忙着帮家里大扫除洗邋遢,又要把返乡休假的笑姐那份活儿也干了,还要把保险柜里的程记经典配方录入电脑,忙得没时间。除夕这天,德婶知道她约了何澄去逛花市,让德叔早点关店,放程一清走。
德叔嘴里唠唠叨叨,“我年轻时候,哪里有什么过节概念?年三十晚还不是一样要看店——”德婶烦他,塞块鸡仔饼到他嘴里,又给程一清围上红围巾,叮嘱她注意保暖。
何澄妈妈一家亲戚仍在广州,她等《得周刊》一放假,就忙不迭坐上直通车,赶回广州。她约了程一清逛花市。花市除卖花外,也有不少卖春联、文创跟食品。程一清吃得撑,打起嗝来。何澄笑她:“喂,双程记老板娘,当街打嗝,太不顾形象了吧?”
程一清毫不客气地反驳,“你啊,堂堂《得周刊》记者,居然……嗝……当众取笑你……嗝……最好朋友兼死党?”
何澄看她一直在打嗝,笑得直不起腰。程一清用手捶她,边捶边打嗝,何澄笑得更厉害了。大街上热闹,四处都放着贺年歌,周围是讨价还价的声音,还有拖家带口,一手牵着小孩,另一手搂着年花的。何澄去摊档买了瓶雪碧给程一清,看她大口大口喝,终于不打嗝了。何澄故意伸手去摸她肚皮,“鼓起来了,都是水”,程一清放下瓶子,作势打她,何澄跑开,两人又笑。
何澄忽然说:“我记得张爱玲《第一炉香》结尾,男女主角也是年三十晚去逛花市。”
程一清中学时看了不少张爱玲,高中毕业后就没再碰过,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她皱着眉,终于想起来,“是那个内地女生在香港堕落的故事?”
“是啊。”
程一清却突然想起来,季泽这个名字,不也是《金锁记》里的么?也是奇怪,她怎么会突然想起程季泽这个人来?
她们在花市买了些好玩的春联,何澄又提议程一清买支桃花,程一清一哂,“我买桃花干嘛?我又不稀罕男人。”
“做生意需要人缘啊。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双程记着想呀。”何澄说,我可是为双程记立下汗马功劳,大冬天跳下水,为你接近程季康套资料的,你可不能随随便便干啊。程一清想想也是,用手搂过何澄肩膀,在她头发上亲一口,“我家何小姐最可爱了。”她们去卖桃花的档口,跟档主谈起价钱来。
两个长得好看的女生,本就吸引人眼球,一唱一和下来,最后档主降了些价,程一清欢欢喜喜抱了一树好看的桃花。何澄也喜欢这将开的鲜艳桃花,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相机,交给档主,两人抱着桃花合了张影。
这年是暖冬。程一清把桃花带回家,悉心照料。新年期间,桃花开得很艳。德婶在桃花树旁开一桌麻将,哗啦啦地洗着牌,亲戚说:“哎呀,阿清今年要找到真命天子了。”程一清在旁嗑着瓜子,翻着旧书摊淘回来的粤式糕点书籍,翘着腿说:“什么真命天子!是我的生意人脉!”大家哈哈哈地笑,没人把她的话当真放在心上。后面二叔跟姑姐提着一盒贺年糖果,也上门了。
程一清是晚辈,循例要喊声“新年好,恭喜发财!”姑姐程静郎朗应道,“身体健康!生意兴隆!”二叔假装没听到,直奔麻将桌,“吹什么风啊?”
程静低声跟程一清说,“别理他。他觉得程季泽那桩生意被你截胡了,还在生闷气。小气!”程一清笑:“我知道。他不接我那句恭喜发财,无非不想给我利是。”程静说,“就是。”说着掏出红通通利是封,要塞给程一清。
广州习俗,结婚的长辈才会给未婚晚辈红包。程静没结婚,所以程一清下意识没接过。程静低声说:“拿着吧。我也只是提前给你。”程一清听懂了,“你要结婚?”程静微笑,点头。程静问她丈夫是什么人。程静说,是中学历史老师,“我读得书少,所以特别喜欢有文化的人。”又说,“阿清你也是可惜,明明成绩那么好。如果不是阿明的事……”程一清打断她,笑笑说,“大过年的,讲点别的事。”
那边二叔已经坐下打麻将了,手风很好,意气风发地笑。电视上播放着TVB翡翠台的新春节目,无非是重播一些贺年电影以及台庆节目、劲歌金曲颁奖典礼种种,没人看电视,只做背景音,图个热闹。
程一清跟程静坐在嗑瓜子,电视节目中间播的广告里,出现了香港程记饼家广告。以往德叔看到他家广告,不是破口大骂,就是黑着脸关电视。这天却熟视无睹,继续戴着眼镜,在桌后揉面粉。广告结尾,大程生出镜,端着一盒贺年糕点礼盒,声音响亮地“祝全港市民新春大吉,鸿运当头!”
程一清认真看他模样,觉得跟程季康和程季泽兄弟都并非十分相像,可见兄弟二人更像母亲。大程生长得也不错,只是上了年纪,此时看起来算不上帅哥。程季泽的母亲,想必是个大美人。程一清坐在电视机前,边嗑瓜子边想,不知道现在程季泽在香港干嘛。
第18章【2-2】新春大吉(下)
此时此刻,程季泽坐在香港家里。香港刚开埠时,半山还是英国佬居住的地方,山脚下棚架木屋才是华人平民地方。程家太爷赚了钱,在半山从英国佬手上买下地皮物业,后来又不断扩建翻修,形成今日格局。
坐他对面的女人,是父亲第二任妻子。
这女人曾是财经记者,数年前采访过一次后,就跟父亲熟络起来。彼时父母离异已久,但即使父亲多次被拍到跟她出入,也没松口要娶她。何必多个人分自己身家呢?但九七金融风暴后,程家身家大幅缩水,父亲身体也渐差,跟大哥也面和心不和。他这时终于将这女人娶了进门。虽非什么大豪门,但仍是签了严苛的婚前协议。
由于程记饼店是港人熟悉老字号,程季康又是八卦新闻常客,这桩新闻也颇扰攘一番。港媒向来尖酸刻薄,大婚当日完全没放过这位同行,大字标题“
豪门游艇终上岸驶向破落豪门
”。下面小标题则是“
程家身家缩水过半话事人知悭识俭迎娶公屋出身名媛
”。跟真正的豪门霍家李家何家相比,经营饼家的程家确是蚊髀同牛髀
粤语俗语,蚊子的腿和牛的腿相比,用来形容两者实力悬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