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祁到了医院,火急火燎赶往急诊室,问前台护士,奚涓在哪个床,他是她家属。
护士小姐狐疑看他一眼,嘟嘟哝哝地说:“家属不是已经到了吗?”因为来的都是年轻男人,她便下意识认为是病人的老公。
檀祁一心担忧奚涓,没把护士这声疑惑放在心上。他快步走到病房门口,这时反而又不急了。刹住脚,喘了口气,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很着急。
推门进去,正好看到她伏在修泉怀里。心脏不受控得痉挛了一下,她从来都知道如何摧毁他的自尊心。
可是一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他又挪不动腿了。搞得他进退两难,脸色同心绪一样惨淡。
他知道现在应该转身就走,不去打搅这两人的好戏。但那只是“应该”,不是“必须”。他不想离开,有太多事想知道。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还想知道修泉怎么能如此不尽责的任由她涉险。
可他不知道的是,她不久前才醒,醒来第一眼看到修泉,不仅庆幸,还有心酸。
庆幸自己获救,心酸他怎么瘦成这样。他们一个月未见,他像大病初愈,看上去比她还需要躺下休息。
修泉确实断断续续病了一个月,先是反复发烧,好了后又咳嗽不断,熬到现在,终于敢来见她。
是不得不来,就算他快死了,都得爬着来。他是奚涓的紧急联系人,医务人员找不到她的父母,只有打给紧急联系人。
而他还没到的时候,一位护士又接了通电话,是檀祁打来的。护士小姐以为是他,又仔仔细细嘱咐了一次。
这么兜兜转转,他们似乎成了榫卯三方组合榫,组成牢固三角形,嵌得严丝合缝。
奚涓含着泪,哽咽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久前差点就要落入魔窟,所以看到他格外亲切。就像初生的小鸭子,要把第一眼看到的活物当作鸭妈妈。修泉让她倍感安心,是她逃出生天并顺利完成任务的见证人。
她摸了摸身侧,问他包呢。他拿给她,说东西全都在,放心。
她又问,你怎么瘦成这样。他说,别管我了,你先休息,等好了再告诉我怎么回事。
她躺在枕头上,整个人松懈下来,连泪腺也跟着松弛了,泪珠一串串往下落。
“何必呢?说了又能怎么样?我不怪你,本来人就趋利避害,谁愿意去趟浑水。所以别勉强自己,别觉得我可怜,也别再劝我放弃,我不想对你彻底失望。”
他眉尖紧蹙,很疼惜地替她擦去眼泪,“对不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他想请她原谅自己的懦弱无能以及自私。他痛苦了一个月,在父亲的失职与她的期望中快要迷失自己。可一见到她,便不想再庸人自扰了,他需要做的是替父亲赎罪,去弥补曾经对她造成的伤害。
修泉接着说:“我在爸爸留下的卷宗里,找到奚叔叔他杀的线索。你放心,我会尽全力,去弥补我爸没做到的事。”
他说得很轻巧,在她听来却如山重。她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替他父亲扛了错,还要替他父亲做完当年不愿做的事。
奚涓百感交集,他们从小就心心相惜,是一场变故令他们产生隔阂。可是此时此刻,他们再次心意相通,她知道他做下这个决定耗费了多少心神,身体都要熬干了。
修泉眼尾泛红,“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她情难自禁,伏在他怀里哭起来,将连日来的紧张焦虑通通发泄出来。
在她心里,修泉不仅是初恋,也是青梅竹马的知己,他们曾经拥有过最纯粹的感情。
她听到开门的声音,从修泉肩上抬头望去,怔忡一瞬,问:
“你怎么来了?”
檀祁冷笑:“医院是你开的,全世界围着你转,想不到别人会来看病?”
奚涓一噎,搞不懂这人怎么越来越喜怒无常。她就单纯问问,换来夹枪带棒的回答,大概还在为那天的事介怀。
她不知该说什么,躺回枕头上,偏过头不理他。
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护士大姐走到门口,请檀祁让一让。
檀祁闲庭信步般走进病房,走到床边看了看她。脚踝晾在被子外,肿得厉害。他不自觉皱起眉,问她怎么又扭了。
护士大姐也凑过去看,惊讶道:“哟,刚来的时候还没肿呢,赶紧再做个核磁,可能骨折或者韧带撕裂。”
她取下奚涓手背的输液针,“昏迷时给你做了血常规,脑部ct和心电图,都没问题,只是有些低血糖。”
接着眼珠子在三人身上来回滚动,很纳闷地问:“哪位是家属啊,去找医生开单缴费。”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剩奚涓局促。
她一双手交叉着搭在腹部,十根指头慌张地叠来叠去,小小声解释:“是朋友,不是家属。”
护士大姐笑笑,温和地说: “那叫你朋友帮个忙,顺便推个轮椅过来,方便检查。”
她走出病房,留下一室寂静。
修泉站起来对檀祁说:“我去缴费,你在这儿守着她。”
檀祁点点头,见她嘴唇干得皴裂,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
这时候他们不再是敌对关系,都觉得对方没戏了,便心照不宣地成为临时合作伙伴,齐心协力进行灾后重建。
他将水杯递给奚涓,“喝点,补充点水分,一会儿接着哭。”
她狠狠瞪他一眼,接过水杯喝完,又递给他,没精力闹别扭。
檀祁看她难掩倦容,按下所有疑问,替她掖好被角。
奚涓轻轻开口,“太晚了,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