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岚本想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结果一进门老板就逮住了他,一叠声让他来领导席这里坐。他再三推辞,还是被一把拽了过去,坐在了一桌子公司高管中间。他心里哀叹自己的运气——这哪里是吃席,分明是拷问。
裴庆投资的项目很多,也不是每家的年会都赏光,今天却到场了。老板似乎觉得脸上有光,没喝酒就上头了,马屁拍得震天响。
裴庆坐在主位,正对着金岚。他的目光一直似有若无地拂过金岚的脸,让人毛骨悚然。
金岚低头把注意力集中在碗碟上,试图逃避这场灾难,但徒劳无功。他还没拿起筷子,裴庆就开口了:“小金啊,见你一面还真难。”
金岚打了个寒战,立刻回答:“是我运气不好,总是错失和裴总见面的机会。”
裴庆对这份恭维无动于衷,皮笑肉不笑地问:“季总最近还好吗?”
季行砚的近况为什么要问他?
“我不太清楚,我们不常见面,”金岚说,“应该挺好的,否则圈子里肯定已经传开了。”
裴庆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语气平淡地说:“出身好就是不一样啊,想干什么都能干成。有财团给他做后盾,哪个行业都来插一脚。”
言下之意就是:他输给季行砚并非自身的问题,而是对方先天优势太强。他是赤手空拳打出的一片天下,而季行砚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天欲亡我,非战之罪,他对这个阶层固化的社会感到失望。
坐在他身旁的老板深觉自己有和投资人同仇敌忾的义务,但又不敢得罪季行砚,进退两难之际,脸憋得通红。
裴庆瞥了眼异常沉默的老板,笑了笑说:“大家都捧着他也正常,谁不是见人下菜碟呢。”
老板惶恐地转过头来,招手叫金岚:“来来来,过来给裴总敬杯酒。裴总啊,金岚也不是故意放您鸽子的,他一个小演员哪做得了主,见人下菜碟这事可冤枉他了。”
这就是把锅扣金岚头上了。老板需要缓解紧张气氛的出口,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被抛了出来。
投资人生气了,演员就有义务哄他消气。
金岚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杯子,站起来走到裴庆身边,低声说:“裴总,上次辜负您的盛情邀请,我给您赔罪。”
说完他就要把杯子往嘴边放,这时裴庆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带到了自己嘴边,就着他的杯子喝了一口。
金岚脸色发白,现在整个公司的人都在往这里看了。
裴庆尝了一口,嫌弃地推开了杯子,皱起眉头看着他:“小金啊,你也太敷衍了。说是要给我敬酒,结果拿杯饮料来敷衍我?”
“不好意思,裴总,”金岚说,“我酒精过敏,喝不了酒。”
裴庆嗤笑了一声,显然觉得这是个借口:“什么酒精过敏,就是不想喝酒呗。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么矫情,一个个金尊玉贵的,多喝两杯就像要他的命一样。哪像我们那时候,跟人家老板吃饭都是玩命喝,喝得受不了了,就自己用手抠喉咙,吐完了接着喝。要都像你们这样,生意都别做了。”
金岚拼命忍住内心的怒火:“我真的不能喝。”
裴庆冷冷地看着他:“你不会喝酒?两年前,就在这儿,你还给我敬过酒。你是不是觉得我上了年纪,记性不好?”
金岚解释说:“两年前我没有酒精过敏,现在有了。我刚入行的时候有一阵子喝得太多,伤到肝了,后来稍微喝点啤酒就起疹子,医生不让我碰酒精。今天桌上都是白酒,度数太高了。”
裴庆笑了笑:“起个疹子也值得嚷嚷?又不是玩命,道歉连这点态度都没有?”
自从医生说过之后,金岚就没再敢喝酒,他也不知道喝下去会是什么后果。而且裴庆这来者不善的样子,喝了第一杯就有第二杯,不折腾死他不会收手。金岚觉得酒店的灯光亮得刺眼。为什么要这么逼他?他都已经这么忍气吞声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你们这一代啊,从小父母宠着,亲戚惯着,一点苦都没吃过,以后哪能成得了大器?”裴庆拿起自己的酒杯,往里倒了一杯52度的茅台,一仰头喝完了,“看看,这才是敬人酒的态度。你又不是季行砚,他有个好爹好爷爷,可以想喝就喝,你算什么东西,跟老板喝酒还推三阻四的?”
金岚用牙咬着口腔内壁。他突然明白了今天这一出的缘由——裴庆输给了季行砚,心里窝火,想找人撒气。但他不可能真把气撒在季行砚身上,所以只能找人泄火。
而金岚,作为季行砚的情人,好巧不巧撞在了枪口上。
裴庆其实根本不在乎恭不恭敬,诚不诚恳,他要的就是不情愿的屈从,要的是彰显自己的权利。酒桌文化的乐趣就在于看你绞尽脑汁地推辞,想出各种妙笔生花的借口和理由,然后再让你知道这完全无用。他欣赏你的技巧,看你在他掌中挣扎,并以此为乐。
喝酒不是目的,展现权威才是。
荧幕上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在资本面前就是个可以消遣的戏子。对手握权利的人来说,能折辱的腕越大,内心的成就感就越高。
就在金岚像一尊泥塑一般原地不动时,裴庆再次往自己的酒杯里倒满了茅台,啪一声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你给我敬酒,我都喝了,你还一点表示都没有,太没礼貌了吧。”
“裴总,”金岚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抽离到了躯体之外,听起来格外陌生,“我要是出了事,您打算怎么负责?”
裴庆明显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你是打定主意不给我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