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归慈从谭公公的院子出来时,外面虽有月涟如水,冬夜仍黑沉沉的延伸入巷道,冷寂无言。
他唇中呼出一口叹息,混合着热气化作白雾,眉间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江应巧端着幽暗烛火,面色复杂地看着那隐匿在阴暗中的背影。
宋归慈手里提一盏灯笼,握着那把曾经划过自己身体的小刀,行走在无人的巷道。
他来到马厩,山云卧倒在圈舍中,听到耳边熟悉的脚步声,出喑哑的嘶叫。
宋归慈提灯照在山云上方,蹲到它身边,望着那角度怪异的四肢,宋归慈伸出细瘦的五指去圈握。
山云出痛鸣,却也任由他的手转动自己瘫软的腿膝。
腿断了,便活不了。
宋归慈停了下来,转而去抚摸山云的头,被一条温热的舌头在手背上轻轻舔了舔。
山云微微煽动眼睫,黑亮的眼睛对着宋归慈无声催促。
宋归慈垂着眼皮,艰难地摇了摇头。
“够了,山云,别求我……”
山云的眼睛此刻化作一汪深泉,汇聚着宁静与清澈,在灯笼下溢出温暖柔和要将宋归慈裹挟进去。
一人一马对视了良久,在笼中烛灯熄灭的那一刻,宋归慈抬起了手中的刀刃。
毫不迟疑地,将它刺入温热的血肉中。
“你自由了。”
江应巧别开眼睛,不忍再看。
马厩中有其他马儿出不安的哼声,隐约间,只闻利刃划破皮肉,割断经络,卡入骨骼顿挫的声音,在耳边久久未停,挥绕不去。
宋归慈在山云身边独坐到了清晨,天地间蒙上一层雾霭,给驹辖庭挂上了千百片待染的薄纱。
外面远远传来骚乱,巷道中匆匆疾行过三两奴仆和太监,冲散了乳白色的水汽。
“出什么事了!”
“谭公公他……哎呀,你自己看罢。”
原本密闭的房间,此时门大开着围了两三层人,有胆子大的探头去看。
刚进去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炭火味儿,屋中的炭火已然熄灭,谭公公赤身躺在榻上,不堪形容。
他脖子上缠着一根麻绳,绳子两端被他紧紧握在两侧手心,眼珠上翻,嘴唇呈樱桃红,胸口高高鼓起,像是在勒到窒息之时,戛然而死,身下被衾濡湿,尸身还略有温热。
谭公公往日有些怪异不可言说的癖好,众人也心知肚明,这回看起来,像是屋里烧着炭,门窗又关得严实,身热中兴致上来玩这勒颈之法,却真把自己玩死了。
他们面上或是怔愕可怜或是幸灾乐祸,却都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对于这一切,宋归慈恍若未觉,直到一缕晨曦冲破宫宇高墙,打在他的眼睑上,睫毛轻颤睁开,便对上了山云浑浊灰暗的眼。
宋归慈丝与面颊上结了一层白霜,他动了动僵冷的手指,摸到马截断处细碎的冰血渣。
叶檀一大早满心欢喜地带着奴仆来此,入目的便是这一番景象,不由得瞳孔一缩。
山云身异处,宋归慈抱着割下来的头颅缓慢地站起来,身体晃了晃后站稳,胸前一片暗红。
叶檀脸上浮现震惊之色,怒目切齿,“宋归慈,你干了什么?!”
这人面色平静,上前呈上马。
“昨夜山云突狂症,奴才恐其伤人,已将其就地正法。”
叶檀猛地将手中的马鞭甩出去,响亮地抽在宋归慈脸上,打落了他额角与鬓间丝上的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