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给老杨收拾东西,一边嘱咐他说:“杨老,小秦跟我,明面上只是上下级关系,您可千万别在我同事面前说漏嘴了。”
“怕小秦的母亲反对吧?我理解的。”老杨迟缓地点点头,问我,“那么……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呢?总不能,一辈子都偷偷摸摸的。”
“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呗。”我说。
秦嘉守似乎对我说过他的计划,但是我并没有当一回事。
老杨忧心忡忡地对我说:“你们还是年轻啊。这种事,是要提前做打算的,拖着不是个办法。”
我心想你一个不到百岁的人,说我“年轻”,恐怕还不够格,但也无意跟他争出个长短,就糊弄地应付几句:“嗯嗯,您说得有道理。”
老杨望着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的,你们别不当回事。年轻的时候,三年五年,以为很久,一眨眼就过去了。我跟念晨谈对象那会儿,我家里也是不同意,我就拖着,以为我父母总有一天会接受她……”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思绪却飞远了,仿佛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人。
“但是您和夫人不是最终抗争赢了吗?”我问。
“赢了吗?”老杨迷迷糊糊地反问我,自己也不太确定的样子。
我提醒说:“结了婚,还有了个让你骄傲的孩子,还不算赢吗?”
“哦,是的,我跟念晨后来结婚了,对的。”老杨微笑着频频点头。说着说着,他的笑容消失了,拧着眉头问我,“可是后来她去哪儿了呢?”
老杨明显已经出现了一些老年痴呆的症状。就算我忘性大,也记得老杨不久之前亲口说过,他的太太十五年前已经去世了。
清醒的老杨孑然一身,犯糊涂的老杨还有妻有儿,说不清哪个更好一点。
我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只好假装忙着收拾东西,无意义地重复他的问话:“是啊,她去哪儿了呢?”
老杨坐在病床边满脸困惑,自言自语地小声叨叨:“这么多年,不打电话,不发信息,写给她的信都不回……应该还在生我的气吧……”
过了一会儿,又重重地叹气:“唉,她性子真倔。”
老杨的语气无奈中又有那么几分对妻子的纵容,我听得越发心酸。
周进很快就回来了。
我问:“这么快就办好了?”
周进一时语塞,指了指跟在他后面进来的护士长。
护士长手里捧着一台电脑,殷勤道:“我们院为有需要的病人开通了床边结算,跟我说一声就好了呀,用不着来回跑。”
老杨探头看着她操作电脑页面,问:“总共多少钱啊。”
护士长敲了一阵键盘,说:“扣除医保支付的,自费15600。”
老杨呆了一呆,吃惊地“啊”了一声。
护士长可能理解错了他的意思,解释说:“老爷子,您别心疼,这已经给您减免不少费用了。比如这个病房,原本单人间要1500一天,院领导打了招呼,给您按普通床位费50一天算的。”
好好的院领导为什么要替老杨“打招呼”,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
老杨把目光转向我,感激道:“替我向李总说声谢谢……当然,最应该谢谢小秦。”
我笑着说:“老板那边,我一定帮您带到;小少爷那边,您就自己谢他吧。”
医生拿来了出院小结,仔仔细细地叮嘱了出院的注意事项。我怕老杨忘掉,帮他用手机录下了医嘱,又把他出院后要吃的药包了两层,妥帖地放进他随身的包里。
护士长拿了把剪刀,剪掉了老杨手上的住院腕带,笑着说:“老先生,恭喜呀,出院了!”
======
城南的街景还是一样混乱与陈旧。
离养老院还有3个红绿灯,老杨局促地说:“你们还有事要忙吧,待会儿把我放门口就行,我自己进去。”
周进看了一眼时间,说:“杨老,没关系,还来得及。”
他大概听我一口一个“杨老”,不问缘由也学着我一起喊。
我扭过头去劝坐在后排的老杨:“杨老,您就不要客气了。我跟周进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但都有个很明显的优点——看起来很能打。我们俩进去给您把场子那么一撑,以后您跟老头老太太们吵架,他们还要掂量一下不是。”
周进“嗤”地笑了一声,我转头看他时,他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的路。
老杨犹犹豫豫地说:“那、那好吧,麻烦你们了。”
周进把面包车开进了胜利街道养老院的院子里,打开后备箱,干脆利落地把老杨的包甩到背上,一手提上老杨的生活用品,一手提上他住院期间没吃完的慰问品,大步流星往接待大厅走去。
我都没抢过他。
接待大厅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在接待处的老式电脑后面支着头打盹。
听见我们推门的动静,他抬起头。我打眼一瞧,哟,这不是上回把老杨送急诊的那个社工吗。
这养老院工作的人手可见不足,一个人要身兼数职。
社工看见了老杨,惊喜道:“老杨,你可回来了!”
老杨点头道:“回来了,回来了。我的床位还留着么?”
社工脸上的笑容一滞,不自然地说:“你原来那床位,现在老张在睡呢,他最近风湿又犯了,得弄个朝阳的房间。”
“那我呢?”老杨急了,“床位费我虽然按月交,但是从来没有断过呀,你们不能把我赶出去的。”
社工忙说:“哎唷,您别急,我们没说要把你赶出去,只是换了个床位。您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