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白衣金冠,面沉如水。低垂的视线像是在俯瞰寰宇,又像是在回避着什么、那双冷漠的眼睛里不见芸芸众生,也不见一分半点的人情冷暖,
“朕自践祚以来,江山动荡,风雨飘摇。前朝留下的弊病,当权者大型佛教,朝廷腐败丛生,权贵多与僧侣勾结,败坏朝纲,滥用权力建造佛像宝塔,役使民众数万,采集木材石料于江河山岭之间,耗资万亿,致使国库空虚民不聊生。”
“此风不刹,国将不国。”
他声线清冷,每一个字都遥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回荡在空旷的殿堂之中。
话音落下,一绛红衣袍的青年,举芴板出列。
此人名为项微与,乃是大魏钦天监,同时也是一位道教徒。
项微与年轻挺拔,面容俊秀,举手投足似有纤云绕袖,道骨仙风。一颗醒目的朱砂红痣居于他眉上正中,宛若丹霞映日:
“前朝重佛,律法中更规定,寺庙僧人不纳税不服役,且多占良田美宅,与百姓争利。若能推行,便能减轻百姓负担,是造福社稷之举。”
“前几日,在大觉寺抓获了数名前朝余孽。佛门之势力,与前朝之基业,相依为命,犹若两木交柯,根脉相连。欲除其一,必先连根拔起,方能绝其再生之机。”
“灭佛杀僧,势在必行。陛下之令,微臣愿效犬马之劳,身先士卒,帮助陛下成此千秋伟业。愿随陛下共济时艰,以图社稷之安,天下之治!”
窃窃私语声响起。
唯一没有开口的,是户部尚书。
他在心中飞快地算了一笔账。
前几日底下的人呈上了名单,全大魏无敕额之寺院大约有三万余所,若能收购佛像铸钱,必然能大大减轻国库的负担,陛下决策中,愿意还俗的僧侣免死,服兵役,以增加国家兵源,对抗虎视眈眈的北凉。
陛下的这一步棋,是一步险棋,可若一旦做成,那将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功绩!
想到这里,户部尚书手微微起抖来,激动和兴奋溢于言表,脸都红了。
礼部侍郎仍有异议:“佛法之善,岂能因少数人之恶便全盘否定?佛寺中仍有许多清修之人,他们都是无辜的性命,还请陛下三思。或许会有更温和的手段达到目的!”
“此举决非长久之计,千百年来人们心中的信仰一旦被摧毁,将难以复原,后代史书又该如何评说?”
一旦屠杀寺院,逼死僧尼,必在史书上,留下那残忍、暴虐之名。
君臣争执不下,如同两股激流碰撞,殿中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良久,帝王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刺骨寒风,刮过每一个人的心底:
“后史如何评说,朕并不在意。爱卿须知,菩萨低眉也有金刚怒目。非常时期唯有以非常手段,才能快达到目的。朕为大魏长治久安,必然采取铁血手腕,不容异议。”
“退朝。”
帝王语罢,拂袖而去。
“融佛焚经,驱僧破塔……”散朝后,景福听见两名臣子窃窃私语,
“陛下锐意变法,雷厉风行,我等感佩。然为求变法,竟大义灭亲。大觉寺中,陛下的生父还在其间修行。待至亲亦不徇私,此等决断,实令人惊诧不已。”
他口中的当今天子生父,便是谢家前任家主,谢明觉。亦是身死南照的谢晋将军的嫡出长子。
“虽说一入佛门,尘缘尽断,名利亲缘皆可抛。但为人子,能将屠刀挥向父亲。此等冷心冷清,还是叫人不寒而栗……”
“二位大人,慎言。”
景福出声提醒,那臣子见到是他,知他一团和气,又简在帝心,便试探道:
“公公,容在下多嘴一问。陛下此举,莫非真如传言……有郑娘子的缘故?听闻前些日子这位娘子落为尼,引得陛下震怒……才有了今时今日这一出。”
郑兰漪已为人妇,众人却以娘子相称,要知道她的夫君,早已被追封为穆王。
其中深意,不言而明。
景福却不肯定,也不否认,只低低一叹:
“圣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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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回归,景福不自禁地抬头,看向陛下在月光下的面容,他小心翼翼斟酌着问:
“陛下,今晚是歇在书房还是……”
男人微合了目,如水月光洒下,根根分明的眼睫在面部投下浓长的阴影。
景福了然。
他提高了嗓,唱喏道:
“摆驾长门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