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由于今天接触了太多的感染源,静谧的夜晚,江归荑平躺在床上时,感觉身体有些说不上来的沉重感。
易北洲已经将他与陈夙的通话内容告诉了她,她想要从过往的记忆中扒出更多的线索,去推测幕后杀死宁澄之人真正的目的和下一步的动向。
但这只是徒劳,她实在是太过困倦了,终于在意识模糊中逐渐阖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触目可及都是明晃晃的白色,从一片黑暗到全白实在有些刺眼,她不由得眨了眨眼,以缓解眼中的酸涩感。
待双眼没那么难受后,她观察了一圈四周,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墙壁、病床、衣柜、桌椅都是一种纯粹的洁白,一个输液袋挂在她身侧的架子上,源源不断地通过管道向下输送着液体。
而她就躺在床上,身上蒙着洁白的被子,一只手臂露出平摊在被子外面,从手腕到手臂一路蔓延着无数红色的小点,部分小点处还带有局部的青紫,这是长期输液所造成的痕迹。
起初,江归荑还以为自己再次梦到了那次接触陈真,她在实验室晕倒后,易北洲把她送到医务室的情形。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无论是单人病房,还是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都与那次不同。
这可能是,一层崭新的记忆的徐徐揭开
。
正当她如此想的时候,门开了,饶是她有心理准备,见到来人的时候,她也不由得瞳孔紧缩——
推门进来的正是她的父亲,江知秋。
江归荑暂时分辨不出来这段记忆处于什么时间点,但比起2072年,江知秋在华夏生命科学研究所中他的实验室内,对她说要被迫放弃变异种实验时,他看起来已经苍老了很多。
虽然在那时,他往日坚定的目光中少见地带上了迷茫,脊背也弯了些许,但当他看向人的时候,那些挫折与困境的经历终究掩盖不了源自他灵魂深处的精神矍铄,他的目光中永远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之光。
但在此时,当江归荑与父亲目光相对的刹那,她惊讶地发现,他眼中的信念之光淡了散了,年轻时外表的丰神俊朗也被更多的皱纹所掩盖,几乎辨不出曾经鹤立鸡群的模样了。
江知秋走进来,坐在她病床一侧,语气很温柔:“今天感觉怎么样?”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在床头柜上,从袋子中取出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保鲜盒,他揭开保鲜盒的盖子,顿时,鸡汤的鲜美味道弥散在病房的每一处空气中。
这一次与以往一样,江归荑无法控制当年的自己说话或者作出任何动作,她只能注视着当年的一切按照既定的轨迹发生,向着不可知的方向一路滑去,将深层记忆中的一面展现开来。
她听见自己说:“也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就这样吧,能活一天是一天。”
江知秋的眼中似乎涌现出了一丝情绪,良久,他伸出了手,揉了揉女儿的发顶,声音有些缥缈道:“当年,你母亲也是这样,但我没想到,你也会这样……”
四十岁的男人,无论在研究所内还是在学术会议上都能叱咤风云舌辩群雄,但在这间小小的病房内,他却像是终于控制不住了一样,低下头,双手重重抹了下脸,再抬起眼时,仍能看到其中闪烁的水光。
江归荑没说什么,她伸出手够向床头柜上的汤。
江知秋连忙端起那碗汤,舀起一平勺,递到她唇边。
江归荑突然抬眸问道:“哥哥知道吗?”
江知秋摇了摇头:“你哥哥前阵子去国外进修了,说是去学意大利古典文学。你想让我告诉他吗?”
江归荑低头喝了一口汤,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不,别告诉他。”
江知秋沉默了一会儿,道:“但是他春节时应该也会回来的,到那时……”
江归荑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室内沉默了下来,一时间只能听到陶瓷器皿相互碰撞的细碎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待江归荑把一盅汤都差不多喝完时,江知秋踌躇了半天,才问道:“你和那个易少校……”
江知秋没有注意到的是,听到这话,江归荑眼中的光倏忽淡了。
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知道你
的病吗?”
江归荑沉默了许久,有那么一瞬间,她像是完全僵住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如同冰人解冻般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告诉他,我只是和他说,最近研究所的项目到达了关键阶段,很忙很忙,我抽不出什么时间和他见面。”
她眼底意味不明,轻描淡写道:“当然,他也很忙,也抽不出什么时间。”
江知秋看着他唯一的女儿,他的女儿和他一样,继承了他的生物学天赋和兴趣,而他的儿子却继承了他妻子的文学天赋。
他的语气有些感伤:“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江归荑却没有回答他,她抬眸,直视着他的双眼,不放过其中一分一毫的情绪变化,道:“我还能治好吗?”
江知秋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仓促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江归荑见状,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眼前飘浮的细小灰尘上,眼底情绪不明,缓声道:“那可能,就不会有任何结果了吧。”
她的声音很轻微,如细语呢喃:“母亲死的时候,在哪里呢?”
“她也在一家医院的病床上,最终在我的怀里断了气。”
“唔。”江归荑轻轻地笑起来,尽管那笑意尽是悲意:“那我就悄悄做一个梦吧,如果我也能这样,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