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瘦小小的,恐怕没吃过一顿饱饭的孩子。在她看来,应当去接受义务教育的孩子。
她咬住牙,慢慢将女童从自己怀里推开。那柄被死死攥着的淬毒匕首从腹中抽出,季卷感觉得到浑身气力都在随出血逸散,而头顶已再次传来顾惜朝那同样伤重的,呼哧呼哧的,带着得胜笑意的声音。
季卷捋开女童鬓发,努力聚起声音,在她耳边轻轻道:“跑。”
“有我在呢,他们不会追你。”
“别再被他们抓到。”
绣花的人
女童震惊地看她,似乎决没料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她一双因瘦弱更显凸大的眼珠蒙上一层水汽,在被捉住时,在被斩去手指时都干涸的眼睛眨动,终于掉下一滴泪,旋即匕首倒握,在季卷惊愕阻止以前,反插入她自己的胸口。
她眨一眨眼,干枯唇瓣急切地,愧疚地开合,竭力想从季卷处得到谅解。
“妈妈……他们……妈妈。”
她眼中流过许多情绪,是带着木剑踏入连云寨时的渴盼,是讲述与季卷偶遇故事后被大当家看重的激切,逐渐汇集成空洞的死灰。
她似乎不明白:抱着救济天下之心踏入江湖的人,何以被愚弄至此般境地?
她竭力说:“对不……”
轻微的破裂声响动跌入顾惜朝的畅快大笑中,鱼入深渊,转瞬不见。
孩童的尸体被一脚踹开。那只溅了血的缎面锦靴接着将伏倒的季卷翻了个面,令顾惜朝能弯下身,对着季卷涣散的视线轻声:“瞧。季姑娘非要挣扎,反落得眼前田地,令我实在心痛。”
季卷不语。
她的脸上已没有了笑容,目视顾惜朝,就像在看一个上下跳跃的死人。
这样的表情反倒更令顾惜朝微笑。他甚至蹲下了身,伸出中了毒后更加惨白的手指,拂开季卷脸上乱发,怜惜道:“季姑娘骗得我好苦。你若早些摆出这刚烈一面,我说不定会……”
他的手指在季卷脸上打着圈,揩去她唇边血丝,眼底忽而燃起一捧深且邪的欲念。
彼时日光暗沉,星月显影,就在这明暗光影间,顾惜朝竟俯身倾来,眼中有暗火汹涌。
季卷仍是不语。
她沉默,忍耐顾惜朝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近,同时心中默数:一丝……一厘……
在他一张沾满血污的薄唇要印下来时,季卷猛地张口!
有锐器尖光自季卷口中迸发!
顾惜朝惨叫!
冯乱虎等人急忙上前,见季卷牙间竟不知何时暗衔一块剑刃碎片,已将口腔割得千疮百孔,却不妨碍她用力摆头,从顾惜朝颧骨到鼻梁,横着割断他的面皮。淋漓鲜血滴在她口中,混成一眼不竭的血泉。
顾惜朝碰一碰自己脸面,旋即再次发出暴怒的嘶鸣,抽手给了季卷一巴掌!
季卷被抽得扭过头去,脸颊立即浮肿,她却吐出口中血,嗬声冷笑。她这一击本要往他喉咙去,只可惜仅毁去他容貌,未能得手。
她笑着,哑声道:“顾公子。你猜我还有什么后手?”
顾惜朝掐住她脖子,怨毒道:“敬酒不吃!”
季卷好奇问:“你的罚酒好像还没能把我弄死?”
顾惜朝目视着她,忽而恶毒道:“现在嘴硬,等会只会加倍痛苦。”
季卷已经逐渐喘不上气,仍好心道:“那你得小心我从哪又给你一下。”
顾惜朝冷笑:“你倒是不害怕。”
“我从不为狗叫害怕。”
顾惜朝掐得更用力。季卷眼前已开始泛起金星,还听他凑近耳廓,轻慢问:“是还在等谁救你?戚少商?他自己恐怕也难保!——还是苏梦枕?一口一个苏公子叫得倒亲热!栽赃傅宗书,是你和苏梦枕的手笔?你以为这么做他就能高看你一眼?哈!你恐怕还不知道,他那未婚妻已从杭州动身上京,怕是要谈择日成婚了!——你这不值钱的东西,还装什么贞洁烈女?”
“看来,”季卷竭力在窒息中搓动手指,尝试将袖口的薄刃夹在指间,同时道:“狗确实无法理解人的感情。”
顾惜朝冷冷瞧她,扬臂又抽了她一巴掌。“我看你嘴硬到几时。”他阴毒道。
她痛苦咳嗽,手指蜷曲,将薄刃完全藏起,只待他靠近就再发作。她此时庆幸自己是足够贪生怕死的人,因此总提前做好数道后手,以至于到了此刻她依旧存有希望,依旧没有放弃。
即使眼下的后手不成,她袖中还有三枚霹雳弹,做最后同归于尽的选择。但她仍是想活的。死在革新路上她倒无悔,但要死在阴险小人手下,尸骨还得和人一起拌匀,她是万万不愿。
因此季卷捏紧刀刃,希望这一回的反击不至于再次失算。
她正默数时刻,却听从房门开裂的屋子内,幽幽传出一声似男似女、尖锐却粗粝的叹息。
“我早已说啦,男人实在是些粗鄙污臭的东西,对一个千娇百媚,青春年少的女子,也是这么的不知轻重。”
顾惜朝竖眉厉喝:“谁?!”
那明明粗犷,却非要掐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又道:“唉。你们阴曹地府人做事,原和阳间一个样。我本是不想管的,还不如趁着天黑,多练一练我的绣工,等来日见了莲弟,替他把那件破衣服补上。但是这女娃给了我一瓶药,我东方不败却是不爱欠人旧情,否则来日要是得杀她了,还得当场算一算账,所以只好委屈你们送一送死,让我平了这人情债。”
冯乱虎听这诡异声音说的尽是难懂疯话,心下不耐,剑挑向发声的屋内床榻,剑未近身,却似戳到浑厚护体真气,那内力旋即爆开,木屑四溅,一座木屋顷刻夷为平地,靠近的冯乱虎竟活活被内力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