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季卷拎了一壶酒,随便坐在个高大厚实的壮年对面,自酌自饮数杯,借酒杯掩唇功夫,微笑道:“铁大哥,许久不见。”
坐在她面前的人抬起浓眉,一双深且有神的眼睛嵌在眼窝下,对她打量几眼,温厚地笑:“我没想到你现在是这副模样!”
“问世间情为何物,”季卷佯醉,且饮且吟,“——直教人生死相许。”她压低了声音:“你见我现在模样,可适合进‘毁诺城’?”
她心中洋洋得意,抬头要看铁手脸上表情,见铁手一张方脸上流露出的居然是几缕宽心之意:“原来你并不真的如江湖传言那样,对苏公子情根深种。”
季卷叹气:“我想让你注意的明明是后半句。最近听我和苏梦枕的八卦,已经听得有点要吐了。”
铁手哈哈大笑:“你最近的确太受江湖瞩目!就连你走进这间酒肆,都被各帮各派的尾巴紧紧跟着,大概京城诸派,都很好奇你与苏楼主的关系,将把两帮导向何处。”
季卷也笑。她放下酒杯,笑得像只狐狸:“那铁大哥可有办法,让这些尾巴注意不到我们?”
“既然你已主动留下暗语,邀我们一见,神侯府当然会处理好所有尾巴。”铁手温和说,又停一停,略带促狭地问:“这尾巴中,还有金风细雨楼的人。你是要他们知道你的去向,还是一视同仁,叫他们也不必知道?”
对盟友,季卷自然觉得她在京城的动向没什么值得隐瞒。所以,当其他家探子目睹季卷在名利圈喝得酩酊大醉,囫囵开了间客房休息时,季卷被铁手秘密接去神侯府的消息,摆上了苏梦枕的案头。
“看来季少帮主在京城的安全并不只有我们负责。”杨无邪倾过身,以咬耳朵的音量说。
苏梦枕嗯了一声,又咳了一声,面色里暗含催促,示意这个话题赶紧过去。于是沃夫子继续讲他那被打断了的汇报:“楼子里今年扶持的盐帮进润超过五倍之多,有这笔可观结余,今年年底置办宴会已比往年宽裕了不少。”
苏梦枕问:“余下的钱分摊到楼中弟兄,还剩多少?”
沃夫子低头默算,道:“仅算楼内弟兄,按职位下放,到最低一等,一人也有十两银子左右。”
苏梦枕脸上闪过丝笑意,握拳轻咳两声:“年节将近,将这笔钱发给弟兄们,叫他们过一个好年。”
青楼中人自无不应,苏梦枕便又站起,只觉身上沉疴减轻,以致胸中时时燃烧的烈火,又得柴薪,得以更高蹿许多。他望着楼中这些经过一年大变,却比以往要更坚毅,更有信心的下属们,也不禁豪情万丈,双目锐利,说:“明年正月初八,我们再给雷损送一份大礼!”
季卷也正在和人谈及青田帮将在正月挑起的江湖斗争。
她正坐在神侯府“小楼”里。小楼不小,其间藏有大量珠宝字画,是天下盗贼心向往之之处。小楼得以至今尚未失窃,是因为镇守小楼的人是无情。
无情实在年轻,眉目俊朗,即使皱眉也依旧姣好。他皱着眉,听季卷理所当然地说:“诸葛神侯之前和我约定,叫我做大事以前,务必要向他知会一声,所以我来告诉你们:青田帮将在正月十二对江南霹雳堂动手,这一战后,江南路将尽数归于我的掌控。”
无情道:“你该知道江南霹雳堂与六分半堂的关系,唇亡齿寒,雷损绝不可能作壁上观。”
季卷道:“我知道。”
“但你依然决定动手,是想到了对付雷损的办法?”无情立即明悟道:“——流言。苏梦枕。你打算让金风细雨楼牵制六分半堂。”
季卷笑道:“我也没想到他们现在已有和六分半堂掰手腕的能力。”
无情叹道:“看来你们的行动已没有失败的道理。”
季卷闻言大笑:“难道你还希望正消恶涨,我们输掉这一仗吗?”
无情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慢慢道:“这一仗后,青田帮统领大宋东南,金风细雨楼坐镇京中,大宋多半领地,已在你们朝夕所能至之内。”
他问:“你下一步的目标在何处?”
季卷脸上浮现神秘微笑:“你猜一猜?”
无情剑眉微扬,片刻后冷冷吐出两个字:“边关。”
说完这两个字,他俊美眉目间又浮现几分了然,道:“你的下一步目标是离大辽最近的河间府,连云寨?”
“你此番刻意做伤心人态,是想进息红泪那接收天下伤心女子的毁诺城,借她的手,对付连云寨寨主戚少商?”
季卷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笑意盈盈说:“爱和恨到了极致,都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
盟约
无情看她片刻,轻一摇头:“与你相识日久,我依然不能完全看懂你。”
季卷又忍不住叹气:“你已经把我的打算猜了个底朝天啦。也只有你这种聪明人,才能把我这么多举动串联成线。”
无情一笑。他笑的时候,阴霾尽去,似拨云见月,月悬天际。他说:“我的确不笨,但能猜到这么多,只是因为我足够了解朋友。”
神侯府誉满天下的“四大名捕”,与季卷的交情由来甚久,仔细算算,应当是季卷最早认识的江湖高手。
他们相识于围剿大连盟与“惊怖大将军”的死生危机之间。
彼时江湖之中,“大连盟”一家独大,横行无忌,其余未加入大连盟的势力,纷纷蛰伏,以待来日。青田帮当时在按季卷的计划,在福建路内韬光养晦,只有派出去走马的盐帮商队勉强与外界保持了一定的联系,本不该卷入江湖是非,可惊怖大将军的野心日增,终于无法接受岭南一带有两个不听他号令的帮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