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时,他们就没?预计会那么顺当?,因此各自随身都带了伤药。俞知光快将一整瓶止血粉洒在了薛慎胸口,扎紧了包扎的布条,又从自己裙裳上撕下长条状的布料,给他一层层裹好。
伤口包扎完了,出血的速度慢下来?。
薛慎依旧闭着眼,唇在月色里?似乎浅白?了几分。
俞知光摸了摸他的脸,又按按他腿脚手?臂,再去确认后背,没?有别的致命伤,大大小小伤口都不少。
“薛慎,你怎么还不醒?”
“薛慎……”
她手?指放到他鼻子底下去探,又侧脸伏在他胸口,去听?他的心跳声。
薛慎手?指终于动了动,摸上她耳垂,低声道:“当?不了寡妇,别怕。”
俞知光对上他低垂的眼,泪一颗颗掉出来?。薛慎低头看她乱七八糟的裙裾,“回去带你买新裙子。”
她不说话,抱住他又不敢压到他伤口。
等?薛慎恢复了些力气,架着他往寺庙外走时,才看见满地?七倒八歪的黑衣人尸体?,都被拦住了门槛处。浓云遮住了半边月亮,她只隐约看到轮廓,但能从久久不散的血腥味,零散在地?的沾血白?刃上,看到这里?发生了怎么样的一番生死拼搏。
薛慎半身重量靠着她,眼皮勉强支撑起来?,同俞知光找到了之前留下的踏雪和追电。追电侧身倒在地?上,望见薛慎,嘶鸣了一声,又踉跄着站起来?。
俞知光顺着它身上插的箭去摸,箭头穿过马铠才扎入皮肉,不算深,还能勉强跑一阵。
薛慎摸了摸追电,用最后力气翻身上了踏雪,眼皮实在沉重,失血过多让他手?脚发冷,神思凝聚不到一点?上,清醒前最后的记忆,是俞知光载着他,旁边牵着步履略慢一些的追电,往最近的官驿去。
小娘子肩头看着圆润,秀气。
等?真挨近过去,又觉得硌人,那盈盈一握的腰,靠着秀骨和一口气支撑,始终是他归途上的依靠。
薛慎这一觉睡得很沉,耳边前前后后,好几拨人在说话,鼻尖闻到浓重药味,他似乎搬搬抬抬,被人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又换了好几个地?方。
他留心听?着,很偶尔才听?见俞知光的一两句声音。明?明?那次发高热,她吱吱喳喳地?闹了他三日。
薛慎渐渐地?恢复力气,胸口那种随呼吸牵扯到的疼痛感,亦慢慢减缓。
他睁开了眼,率先看见了苍褐色的行?军毡布,行?军营帐的穹顶透出些光,他回到了军中。自己身上已整理得干爽整洁,穿的是在将军府燕居的棉袍。
俞知光就在他营帐里?,一点?声也没?出,侧坐在行?军榻的床头小桌前,握着根毛笔在纸上写什么,垂着眼眸很专注。挡帘微微晃动,有人在外头咳了咳,俞知光没?留意他醒,抛下笔,脚步轻轻地?出去了。
薛慎躺着睨了一眼,外头是六六,他慢慢撑坐起身,拿过她留在案头的黄麻纸。
上面密密麻麻是一些细则,涉及军中账房的银钱借贷、数目、期限、管理方式等?。
军中为避免士兵之间相互偷盗,贵重物品与银钱都在行?军账房中存放,每月发军饷时支取结算,让他们休沐时领回家。俞知光写的细则,把行?军账房当?成了一个小小的钱庄,士兵家庭陷入重大困难急需用银钱时,可以从共同存放的钱里?借,不计利钱,但必须在限期内还清,否则就从下个月军饷里?扣。
薛慎懂用兵,不熟用财,只知道若真的能够落实,可以帮很多士兵解燃眉之急。像六六那一次,他就不必偷盗军马拿取贩卖,还差点?丢了军籍。
他翻开第二页补充的说明?,细细看起来?。
挡帘掀开,俞知光愣住,手?中六六送来?的账簿都差点?没?拿稳,“薛慎,你几时醒的呀?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坐到行?军榻旁,抬手?摸摸他的额。
军营里?生活不如将军府细致,但老军医对刀伤的治疗用药有经验,也知道怎么康复得最快。
她思量了一番,还是把薛慎搬过来?养伤了。
“刚醒,没?不舒服,早就不烧了。”薛慎摘下她的手?,朝她扬了扬手?中那叠纸,“这是什么?”
“我陪你在军营里?住,闲来?无事想的,还很潦草简单,有很多要和账房先生一起商议的地?方。”
“要碰上灾年,人人家里?都有急难?怎么办?”
“会规定能够借出去的银钱总数,而且将军府会先拿一笔钱出来?垫底,作为保证。还要问问寄存银钱的士兵愿不愿意加入这种互助的形式,总之,还要算好多好多账,没?有一两个月想不明?白?的。”
“要想这么久?”
“嗯,反正军医说,你至少也得再养一个月。”
俞知光轻轻推他,叫他躺回去休息,自己躺到他身侧紧挨着的另一张行?军榻上,眼下正是午歇时分,整个南营都静悄悄的。她侧过身来?,把薛慎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用脸颊去蹭了蹭。
“薛慎。”
“嗯?”
“薛慎。”
“嗯。”
小娘子水杏眼亮晶晶的,仿佛对他醒来?这件事很是欣喜,不厌其?烦地?喊着他的名字,他也不厌其?烦地?应着。薛慎刮了一下她秀气的鼻梁。
“我看你往后也不用菩萨庇佑了。”
“为何呀?”俞知光困惑地?歪头。
薛慎睡得近一些,避开伤口,将她圈紧。她自己就是个软心肠的活菩萨,救苦救难,也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