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行径并非君子所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停下了脚步。或许是来时刚好听他们在说绥川的吃法,亦或许是上次难寻的书因摆放清晰明了而轻松找到,便对那个名叫安蕴林之人留意几分。
少年人的抱负么,金榜题名是读书人的至高荣耀,他自然也是想要的。可在这之前,他背负的是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
他因先祖风骨而压下了与天下读书人一决高下的心思,如今天子年幼,世道不平,盛世中为人称道的书香世家在混乱中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家族需要一个人来护佑并打破枷锁。
再过三日,会试便要放榜了。
安蕴林说的不错,自己的抱负也只是……金榜题名。
会试放榜
放榜这日,杨新觉与时元青天不亮便起来了。榜单会在礼部衙门前张挂,若是去的晚了,决计挤不进那人山人海。
“安兄,还没起吗?”
“罢了罢了,别喊他。”时元青道,“瞧他这几日老神在在的模样,估摸着是胸有成竹,看不看这一眼都一样,咱们回来告诉他一声得了。”
二人的交谈一字不落地被安蕴秀听去,待窸窸窣窣的声音平静下来,她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不是没起,而是一宿都没睡。
事关身家性命的事自然做不到全然淡定,她虽则相信千年沉淀下来的改革放在这个世界绝对亮眼,可说到底,变数太多。
李明知徐开荣是变数,江抒怀洪天成是变数,还有洪家这个最大的变数。自己或借力打力无畏上前,或低眉垂首装作恭谦,目前来看是都应付过去了,但之于名次,也确实是一场投机博弈。
安蕴秀翻了个身,捻着枕边的那颗木珠子给自己打气。随即深呼一口气平息心情,开始推演不同的结果自己该如何应对。
另一边,担任着填榜时维持秩序和保密职责的兵部也来了人。兵部尚书胡曜亲临,面上虽略有疲态,周身戾气却依旧慑人,令一众礼部官员低眉顺眼一句话不敢多说。他瞥了一眼榜首名字,微微掀了掀眼皮,好似意料之外。
礼部衙门前,众多举人翘首以盼,队列整齐的兵士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待兵士散去,众人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在面积有限的皇榜上找寻自己的名字。
“第一列就不用看了,那必定是江才子和洪公子。”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混乱中,有人喊道:“我就没想过榜首,只要能考上,不管是第几名……诶,第七十一,我中啦!”
会试过后便只剩殿试这最后一关,殿试仅是重新排名,不会落榜,是以会试中榜便是半只脚踏上了青云路。众人甚觉有理,甚至有几人开始学着从后往前看。
推搡间,榜首的姓名反而无人问津。已找寻到自己名次的那人不经意间一个抬头,忽然愣住了:“安蕴林是谁?”
周围有一瞬间的安静。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第一列第一个名字不是众望所归的江抒怀,也不是声势浩大的洪天成,皇榜上赫然写着的三个字是——安蕴林!
安蕴秀尚在室内就听到了外头的吵嚷。
以往清冷的崇文阁值房来了不少人,杨新觉和时元青反倒被挤得不见人影。思及今日是会试放榜之日,她在看到众人出现的瞬间就猜到了结果。
还好。
如今,声名也是加在自己身上的筹码,洪家想动自己也得好好掂量。
她推门出去,刚一露面就接到了四面八方的恭贺之声:“恭喜安解元金榜题名!自今日起,该叫您安会元啦!”
“安兄一看就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只待来日高中状元,成一段连中三元的美名啊!”
“会试过后举人们大多松懈,安兄却能长居崇文阁潜心进修,真是我等楷模……”
来者除了同年举人,还有不少陌生面孔混迹其中。安蕴秀扫了一圈,心里约莫有底,便开始一一拱手道谢,游刃有余地应付眼前的场面。
喧闹背后,一袭素衣的江抒怀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他以往不出山,无从得见其他学子,听长辈们夸赞便真觉得自己是不世之才。之前与安蕴林匆匆几面未曾深交,不曾想,会在会试榜上与之靠得那么近。
安蕴林是会元,第二名是洪天成,第三名,才轮得到他江抒怀。
洪家势大他不是不知道,可安蕴林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能压洪天成一头,差距已然显现。与之相比,自己终究还是懈怠了些。
家族兴衰在肩,再难的事情也要去做。既然困境不是不可打破,那么自己,也该较起劲了。
安蕴秀并未注意到远处飘然而过的衣角,她正应付着面前盛大热烈的祝贺场面。同年举人大概是出于蹭喜气的心态,而那些个生面孔……也差不多要显现出自己的意图了。
“安会元。”
一人率先上前,鞠了一躬:“在下礼部侍郎座下文吏,就会试放榜后续事宜特来提点一二。您高中会元乃是天家庇佑陛下恩泽,按照惯例,您需进宫谢恩。”
“可这宫闱重地,您又是初次涉足,若有行差步错可就不好了,还是得有人引荐。”
“……”安蕴秀有些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礼部的文吏,顶头上司不就是把自己送到国子监的礼部尚书李鼎么?李鼎又是洪家女婿,说来说去还是洪家,怕不是见时元青监视了自己这么久也没查出什么东西,又要有所动作吧?
她只装作听不懂话中深意,拱了拱手:“多谢提点,在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