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专门戳他痛处,就是要叫他疼,说,你爸妈都不想养你,你怎么不滚回乡下跟奶奶一起种田去,那里才是他的归宿。
所以经常是没调解到两句,就在班主任的眼皮子底下再掐起架来。
袁晴跟陈立明永远不可能去学校帮他处理这种烂摊子的。
永远不可能。
他们只会说,那都是你自己的问题,他们工作已经很忙了,为什么还不听话,说陈淮哪哪儿都不如袁生,当初跳江的时候死的怎么不是陈淮,老天捉弄人,非叫他们夫妻失去最优秀的孩子,留下最窝囊没出息的那个。
陈淮已经能够完全复述,一字不差。
相机似乎只是在那一瞬间卡了下壳,事后秦瑶又试拍了几张,成像又变得没有问题。
她那天实在太累太困,半夜里孙老头还跑下来敲了她家的门,问她有没有看见他的孙女小瑶,秦瑶叹一口气,将他领回自己家里去。
这世界说不定真有什么魔力,能叫人说出的话一语成谶,她那年从孙福生家里离开,他还哀哀地问自己,如果姥爷生了病,小瑶会不会愿意照顾自己。
现在真成了这种情形。
第一次见到孙福生,他拎着两个包子说要找小瑶的时候,秦瑶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认出了他。
虽然不知道孙福生是怎么突然跑过来的,但是秦瑶第一次在霖城见到他的时候,姥爷就已经是这副神志不清的样子了。
一年两年的,就这么兵荒马乱地过了下去。
秦瑶没跟他说过孙红萍的事,因为说了他也听不懂,最后唉声叹气的还是只有自己。
把孙福生送回楼上,她锁好门窗,打着呵欠下楼,觉得眼睛又干又痛,进门以后拔掉了相机的充电器,装进包里第二天还给了曹曼曼。
因为事情太多,秦瑶完全忘记要将自己试拍的几张照片删掉,于是曹曼曼就在相册里翻到了那天雨夜里她拍下的陈淮的侧脸。
“这是谁”曹曼曼好奇问她。
秦瑶懊恼了一下,抿抿嘴唇后答着:“不认识……昨天晚上不小心把相机磕了一下,我怕撞坏了,就拿出来随手拍了几张照片试试功能有没有什么异常。”
“删了吧。”她快速说,“没什么重要的。”
周三晚上放学,秦瑶直接去了便利店交班,值白班的是个高中肄业的男生,家就住这附近,走五百米就到了,他抻了下脖子,说自己两点钟再过来换班。
秦瑶对他说辛苦了,他点点头,推开门出去。
今天晚上还有半面生物卷子要写,大题简单,写起来挺快,写到一半发现笔没墨了,秦瑶就去货架那边自己买了一根笔芯。
店里的音乐放得很小声,等她回到柜台的时候,发现收银台前站了个人。
“需要什么”秦瑶拐进收银台里。
“冰袋。”他说。
秦瑶意识到什么,回过身看了一眼,这次他没戴口罩。
是书店里那个人,伤还没好。
更确切地说,是越发严重的新伤,秦瑶疑心他下一秒就要倒在自己店里。
买了冰块以后,他坐在便利店的落地窗前,撕开,先往嘴里塞了几个镇痛,然后仰着头,把剩余的敷在眼睛上。
秦瑶的生物卷子写完了,他还没走,店里白炽灯的将他的影子剪碎,被一排排货架吞噬分割,空气太寂静了,只剩下他嘎吱嘎吱嚼冰块的声音。
凌晨两点,另一个员工与她交班,秦瑶摘了围裙,把书包拉链拉上,推门出去的时候又侧头看了一眼,冰块被他吃完,陈淮趴在桌子上浅寐。
换班的店员皱眉走过来,似乎想将他赶走,秦瑶推开门走出去,门外巷道的夜风兜满她衣襟。
秦瑶刚好走到落地窗前,看见他被叫醒,拎着空掉的装冰块的杯子准备走。
“叩叩。”她敲了玻璃,陈淮寂静的眼睛落向她。
秦瑶并没有想跟他搭话,她敲玻璃是为了跟值班的同事说话,先指了指陈淮,然后指桌子,双手合十做了个睡觉的动作。
同事大概理解她的意思,叹一口气:“算了算了,她希望你能在这儿睡,你随便过夜吧,别被我逮到拿店里东西就行。”
转身以后,他还嘀嘀咕咕的:“这么大孩子怎么还有家不回。”
再一转眼,秦瑶已经自顾自离开,陈淮顿一下,将塑料杯扔进垃圾桶里,还是推门走了出去。
他离开家,形单影只,不打算再回去。
秦瑶后来经常在学校看见他,这是个很奇怪的现象,也许之前确实也是见过的,不过因为没太注意,许多个擦肩而过的瞬间她都没有抬眼,真的打过照面以后,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相见的机会。
陈淮的名字总是与越践挂钩,尽管秦瑶没想特意去关注这些八卦的事情,但还是能在茶余饭后听见班上同学聊起,谣言基本都是从越践那里传来的,他跟陈淮不对付,于是经常编排他,说陈淮逼死了他的哥哥。
他哥哥以前也是这个学校的,出事的时候上过新闻,校长花了好大气力压下去,那阵子抓成绩也抓得很严,像是要用好的升学率逆转不好的口碑。
秦瑶在办公室见过他,在老师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不断提起他的姓名,说他接连几天不回家。
可是即使这样,他的父母一次也没有来学校找过他,陈淮后来就很少去学校,偶尔有那么一次,她又撞上他,在科教楼对面的垃圾堆里,他陷了进去。
秦瑶猜想应该又是越践几个把他丢到这里,陈淮手脚都被纳米胶带捆住,他也没动,眼睛起先如落入干涸之地的鱼一样向上翻着看晴朗无云的天,骤而向下缓慢移动,眼珠被眼皮覆住一半,淡定地落在秦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