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得过于刺眼,陈淮的眼睛无法睁开,这种感觉无比熟悉,像是每一次要穿进照片的前兆。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紧紧抓住秦瑶的手,却感知到掌心的触感渐渐消失。
根本没有获得任何照片,他要穿进哪里
眼前被白光吞没的同时,秦瑶的声音愈来愈轻,也愈来愈远,原本紧紧攥住他手指的力道也消失不见。
她叹道:“但每次都好像做不到。”
拍立得成像,上面只有一张脸,占据了一半的相纸,眼睫稍低,侧目看着旁边的人,唇角轻翘。
——这就是,最后一张照片。
秦瑶彻底不见。
医院的呼吸机突然出现响动,曹禺快步赶到病床前。
“脑神经出现波动,跟之前一样。”
这世界的雪,突然,下停了。
新年,过了。
“……”
“叮咚叮咚——叮叮叮咚。”
威斯敏斯特钟声。
陈淮突然从课桌上惊醒,不知道为什么,心慌得不行,喉咙越发干涩,皮肤上像是浮起了一身冷汗,他单手撑在桌沿,大口大口把水吞下去润喉咙,然后拿手背擦了几下唇角。
眼前是白墙绿板,他坐在教室最右边的角落,过道两边的学生互相传着考试的试卷,纸页相互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浪潮一样灌满教室的每个角落。
黑板上用粉笔写着考试科目和时间,这门考的是数学,卷子从前面往后传,要传到陈淮手里的时候,前面的人故意松手,卷子轻飘飘地掉落在地上,陈淮见怪不惊,弯一下腰,想捡起来,但又被前桌踩住一个脚。
他咬一下后槽牙,用一点力,卷子那个角直接被扯坏,陈淮就拿着那缺了角的考试卷子继续写。
正是晌午,外头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黄桷树的叶子层层叠叠,落叶乔木长满整个霖城,他偏头回望整座校园,觉得这夏天好熟悉。
知道自己不擅长学习,陈淮只捡着确定能拿分的题写,稍微难一点的大题他就空下来,觉得那些题很眼熟。
可能在袁生还没死的时候,他在哥哥的教辅上看过类似的也说不定。
窗外的麻雀停在电线杆上不停叫,蝉要死也要叫,黄桷树的叶子长了再落,落了又长。
秦瑶收拾好学校的东西,曹曼曼扒在她的桌子边问她放学以后要不要去她家玩,秦瑶想了一下,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做。
曹曼曼似乎觉得很失望,长吁短叹:“怎么你每天都有事情要做,上次想去你家给你庆祝生日你也说不行。”
“下次吧。”秦瑶拍拍她手背,笑着说,“等我有空了一定跟你们一起出去玩。”
从学校大门离开,大波人流向右边的市中心流去,小部分往左转,去公交站等车,秦瑶要直走,从对面的小胡同里绕出去,然后穿进一个更窄的巷子。
砌墙的砖瓦都涂上了灰色的水泥,前段时间修了一段老路,盖了水泥以后,落满了大大小小的脚印,干掉之后就变得坑坑巴巴。
秦瑶住一楼最右边的屋子,门口有个洗手池,她把手上的笔印搓掉,在屋门口站了几秒,抬头往上看,没犹豫两秒,“噔噔噔”朝二楼跑,敲开了孙老头家的门。
老人的动作很迟钝,像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来开门,把门锁挑开,先拉开一道木门,再拧开一道绿色的铁门。
秦瑶进去以后先把家里前前后后都检查了一边,鞋底踏着地板咚咚响,然后去抽屉检查存折,问着孙老头:“今天没往家里带人吧!”
孙福生像个小孩:“我找了半天没找着小瑶啊……原来你是去上学了,出门的时候也不跟姥爷说一声,你这孩子。”
秦瑶见怪不惊:“我俩又不住一块儿,我上学的时候您还睡着呢。”
孙福生把桌子上的防蚊罩揭开,步履蹒跚地去橱柜里掏碗:“留了鸭掌,吃,吃。”
秦瑶摆摆手:“不吃了,我还得去店里打工,就过来给你看一眼,别又跑到外面带什么小瑶回家,那带回来的都是小偷。”
也不知道孙福生有没有听懂,他连头也不点,就那么呆呆地站着,手里拎着一个很大的防蚊罩。
“就走了呀,小瑶不是爱吃鸭掌吗!”
秦瑶站在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沉吟几秒以后笑说:“给我留一个就行,明天回来吃。”
下了楼先把书包放进屋子里,撇眼看见书架上有小老鼠在啃纸,秦瑶皱着眉,静悄悄把扫把握在手里,打得很精准,用纸壳子把小老鼠卷着扔了出去——这是她这个月打死的第三只老鼠。
秦瑶怀疑这间屋子有老鼠洞,并决心赶明儿就好好找找,把洞给堵了,不然妈妈留下来的那点儿书都得被啃个精光。
打工的便利店在马蹄街里,叫三和便利店,小本生意,一般只有旅游旺季的时候,大家从旅游指南的犄角旮旯里翻到山城巷这里,才会过来看看,拍拍红墙、楼梯,打打卡,一般的日子人很少,尤其是晚上,杳无人迹。
秦瑶扎了围裙站在前台,桌面上摆了一份数学的单元卷,她要值夜到凌晨五点,就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用笔杆抵着下嘴唇想题。
虽然是夏天,但是入了夜以后气温下降的幅度仍旧很大,店里的门帘一被推开,胡同里的凉风就往店里钻,秦瑶打了个寒噤,捏着笔继续套公式,眼也没抬,机械地说了一句“欢迎光临”。
进来的人身子很瘦,直挺挺的像鬼一样飘进来,拉着顶黑色的卫衣帽子,直往最后的货架里钻,叫秦瑶疑心是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