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念医科大学,做医生要念太久太久的书了,家里条件没那么好,所以只能自己出来打工,孙红萍从他身上看出一股清高劲儿,跟店里灯红酒绿,糜烂混沌的气氛格格不入,他不常说话,但是在看见有男的递会员卡的时候会嫌恶地皱一下眉。
她知道曹禺也是瞧不起店里这些男、女技师的,活得太干净,思想道德都被课本上那套文字浸透了,觉得做这种工作一定是不自爱、不够珍惜自己的。
但是那有什么办法呢她也想坐在学校的凳子上念书,想考个大学,如果可以的话一定要念文学系。
做不到啊,物质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
今天上班的时候,孙红萍拢了衣服走到前台,还没开口,曹禺看了她一眼,又把眼睛低回电脑屏幕上:“店里的外套在换衣间,我这里没有。”
“我知道。”孙红萍说,“有个事情想拜托你。”
曹禺礼貌地停下手,但还是没看她,“嗯,你说。”
“今天不要给我安排客人了。”
孙红萍自说自话:“周五书店关门关得早,我要早点下班,去店里还书,而且有几本想借的还没借到呢。”
曹禺抬眼看了她,她苦笑一下:“借不到书的话,周末就很难熬了,我家装不下电视的。”
莫名其妙的,他沉默很久,低了下颌。
“好,知道了。”
孙红萍很感激他,转身没走几步,又听见他的声音从楼梯下传来:“出门往前走不远,有家弃书库,那里的书很便宜。”
她趴在楼梯的栏杆上看他,曹禺没回头,她说“谢谢你”。
递了会员卡叫号的客户都被回绝,老板大发雷霆,把他叫到里屋里扇了他一巴掌,说他要是不想挣钱读书了大可以离职。
“我给你开这么高的工资不是招你来当道德标兵的,你在哪里能有我这里这么好的待遇只摁摁电脑,想做题就做题,想学习就学习,一个月跟白拿钱一样。”
曹禺没讲话,挨了打以后出门,看见刚下班的孙红萍急急向他说的那个地方去,包里看上去沉甸甸的,但是除了卸妆油就是几大本厚厚的书,干净得要命。
隔天,孙红萍又带着她那个沉甸甸的背包过来,从里面掏出一张专辑唱片,是王力宏的《大城小爱》。
“昨天借完书以后,发现路口新开了一家音像店,当时店里在放这首歌,觉得好听,买来送给你。”
她将专辑递到曹禺手里,微微低头。
“听说昨天蒋哥打了你,抱歉,因为我的事叫你为难了。”她道完歉就要走,“知道你需要拿这份钱交学费,以后这种事就不拜托你了……不能耽误你上学。”
曹禺捏着那盒专辑,还未开口,孙红萍就踩着她的矮跟鞋踢踢踏踏地上楼。
他戴了耳机听着《大城小爱》的音乐,安静地把挂在身后墙上的外套收回包里。
乌黑的发尾盘成一个圈
缠绕所有对你的眷恋
隔着半透明门帘
嘴里说的语言完全没有欺骗
屋顶灰色瓦片安静的画面
灯火是你美丽那张脸
终于找到所有流浪的终点
曹禺后来还是为她回绝了很多客人。
店里被查过一次,警察一来,刚往木桶里装完热水的几个人听见风声,连桶都顾不上了,水撒了一地,溜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拍门,叫停。
蒋哥怀疑有人把店里的事儿往外说,于是在查完以后就把店里的人都叫到楼下大堂,使唤曹禺把门帘拉上,说今天歇业不干了。
“是咱店里的人打的电话吗!”
大家纷纷摇头。
店里的这几个人,要么是指望挣钱的,要么就是胆子小的,之前也没出过这种事,因为都不是什么文化人,被五十万唬了一唬,从来都不敢多说什么。
蒋哥问了一圈,把人遣散了,叫他们今天先回去,唯独把刚招进来的曹禺留下了。
孙红萍从换衣间换完衣服下来,拎着一个小帆布包,一步三回头,看见蒋哥坐在前台翘着腿抽烟,曹禺就站在他前边,面色看不出有多窘迫。
她想,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也只有他敢跟蒋哥对着干。
凭心而论,孙红萍是希望曹禺能真的把这店给关停了的,但是店停了以后,她是不是也要被抓进去,出来以后是不是还要还蒋哥五十万,她就不得而知了。
网络不发达的年代,很多信息都获取不到,孙红萍也不认识霖城的几个人,只能一边担忧着,一边频频回头看曹禺。
她出了门,刚要把门帘拉下来,稍稍抬眼又对上曹禺的视线,他好像一直在看着自己,眼神复杂,变来变去。
孙红萍低一下眼睛,把门帘完全拉了下来。
也许作为当事人的两个人感知不到,但在陈淮和秦瑶的眼里,曹禺连眼神都变得迷惑,像一种挣扎。
但两人都看得见,他最开始不是这样的,曹禺瞧不起店里这些人,平时也不愿意跟她们过多接触,因为念过书、上过学,心气难免要高不少,整个人都清清冷冷的,连话都不讲。
现在不是了,至少刚刚不是,曹禺很大程度上是在嫌弃自己。
毕竟没人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在想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孙红萍第二天按时去店里,发现前台换了人,蒋哥亲自坐那儿,中指跟食指中间夹一根烟,学着拉起表格来,只不过动作还比较生疏。
她上了楼,问还在隔壁换衣服的张跃芳:“曹禺不干了吗!”
张跃芳把衣服换下来用衣架挂好,歪了一下头,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昨天就是曹禺叫的警察,要端咱们的窝,蒋哥昨天把人关在店里揍了一顿,然后把人给辞了,不叫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