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着嗓子要喊那走了没多远的士兵,动作微顿了顿,又一转身朝着郑来仪拱手:“贵人在此稍等,下官亲自去挑选房间,让他们布置!”
“我方才看东北角似乎有一处独立的院落,很是安静,就那里吧。”
驿丞闻言面色陡然一僵:“那院子……如今堆了不少杂物,一时半会收拾不好,为免让您久等,还是另寻其他地方吧!”
郑来仪对面坐着的叔山梧缓缓抬眼,不经意般上下打量着驿丞。
我和贵人要单独走走
“早就听闻悬泉驿地处要隘,风光甚伟,我出去走走。”叔山梧突然站起身来,信步朝外走去。
驿丞一怔,还未来得及说话,眼看着叔山梧已经迈出了门外。他连忙转头,吩咐身边的驿丁:“你赶紧跟着监军大人,随时听吩咐。”
郑来仪心中一动:“既如此,我也出去看看。”
她跟着站起身,冲着驿丞微微一笑,又十足矜贵的语气:“劳烦大人,今日赶了一整天的路,实在有些乏,让他们帮我准备些热水,还有,我睡眠浅,房间一定要安静些哦。”
“……啊,好、好,没问题,贵人放心!”
天光大暗,日头已经完全沉没于远处的群山之后,只余一抹橙红色的光,已无余力照进驿站高耸的坞墙。
西南和东北两个相对的望楼上挂着一排硕大的灯笼,士兵们将灯笼点燃,坞墙内的庭院被一寸寸照亮。
郑来仪缓步走下台阶,在庭院里站定,视线扫过,停在了不远处的一道人影上。
叔山梧背着手,步伐散漫,似乎只是在随意闲逛。他从马厩走到传舍,又从东墙走到西墙。他身后,一个个头不高的驿丁提着灯笼,亦步亦趋地跟着。
郑来仪与他始终间隔十余步的距离,就这么走了一会,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
叔山梧在通往东北角望楼的长阶前站定,似在打量什么,正要抬脚跨上台阶,被身后的驿丁伸手拉住了。
“大、大人,这望楼是烽燧重地,不……不得擅入的……”
叔山梧一只脚踩在台阶上,微微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手执灯笼的驿丁。驿丁在他锐利的目光中瑟缩了一下,犹豫着收回了抓住他胳膊的手。
夜风忽起,驿丁手中提着的灯笼猛地摇晃起来,灯笼中的火光倏然灭了。
坞墙下的角落没入黑暗,那驿丁突然有股强烈的窒息感,上了一步台阶的叔山梧调转过身,倾身逼近。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里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驿丁一个哆嗦,手里的灯笼掉在地上,他狼狈地弯腰摸索一阵,将灯笼的手柄攥在手里,哆嗦着回道:“小、小的叫阿大……”
叔山梧冷笑着重复他的名字:“阿大……阿大,你很好……”
“多、多谢大人夸奖……”
“阿大,去重新取一盏灯笼。”他直起身,命令道。
阿大犹豫着,并不挪动脚步。叔山梧陡然提高了声音,越过他向后面的郑来仪说话:“贵人要与在下一起走走么?”
阿大这才恍然转过身,发现了庭院中站着的郑来仪,垂眸恭谨道:“贵人。”
郑来仪眸光微动,缓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叔山梧走下台阶,迎向郑来仪,语气中没了方才的冷硬:“姑娘独自一人,人生地不熟,不如由在下陪着四处走走?”
郑来仪掀眉,捕捉到他眉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意。
“……好。”她抿了抿唇。
叔山梧微微一笑,转而对一旁不知所措的阿大道:“快去取灯笼,我和贵人要单独走走。”
阿大无奈转头看向郑来仪,贵人神色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他顿觉自惭形秽,似乎再留在这里,便是不知分寸了,只好点头道:“……好,小的去去就来,两位别走远了!”
叔山梧挑眉:“放心,为客之道,我们懂得。”
阿大退后几步,转身快步离开。还未走出多远,突听得身后的叔山梧低声说了句什么。
郑来仪眸色一紧。只见阿大脚步一个踉跄,平地绊倒了。
他跌跌爬爬地站起身来,语气十分不自然地嘟囔了句:“真是见鬼了,好好的摔一交……”而后几乎是小跑着消失在他们的视线。
郑来仪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欲言又止。
“想去哪里走走?”叔山梧语气十分自然。
她没答,视线落在东北角小院紧闭的院门上,门口站着两个腰挂长刀的守卫,其中一人的佩刀似乎长了些,刀尖都碰在地上。
空气中有股若有似无的怪味,郑来仪轻轻蹙了蹙鼻子。
“我在边境多年,去到过不少邮驿,方才大致看了看,这悬泉驿算是规模颇大的一处。”
叔山梧语气寻常地向郑来仪介绍着,微微抬了下颌,指向马厩的方向,“——除了供来往官员休憩的居停之所,这里的马厩也不算小,大约能供一支负责前锋突围的骑兵休憩安顿了。还有……”
他指了指正屋角落的一处屋舍,“——那里是存放文书的地方,但凡有客人经过留宿,驿站的令史均有记载,所有信函的转递,也都会在这里留下记录。”
“监军大人厉害,竟对这驿站中的各处都如数家珍。”
叔山梧突然低笑了一声:“这驿丞估计是新上任不久,还不熟悉情况,方才还闹了个笑话,竟准备让我们的人入住那里,后来下面人回禀,才知道原来是存放文书之所。”
郑来仪眉心一跳,深深看了他一眼。
叔山梧再要说话,那个叫阿大的驿丁却在这时重又提着灯笼回来了,他一路小跑至二人跟前,挤着笑脸朝二人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