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进去歇息一下么?”
“不了,方才驿馆歇了一阵,这会一点也不累。直接去马场看看世子爷驯养的良驹吧!”
李德音笑着答应,转头示意车队安顿下来,与郑来仪二人调转马头,往牧场方向去。
舜王常驻东都,麾下的部队半数屯驻青州,在此地筑城、屯兵、养马。马场位于青州西南方向磐龙岭北麓的一片草原,地势开阔,向东百里便是东海之滨。正值暑热时节,这里的气候却是凉爽适宜,让人不由得心情一振。
二人骑着马,并排走在一望无垠的草场上。
“这马场如今有多少匹战马?”
李德音口气不无骄傲:“奚族人离这里最近,来往也相对频繁,买年均有朝贡,有时一年会来好几次,算起来这里养的大多是奚族进贡的战马,约有七八千匹。”
“对了,上月沮渠使者带着一百八十匹骏马前来朝贺,也养在这里,他们的良马品种优异,这回父王入都,带去了六匹汗血宝马献给陛下,陛下很是喜欢……”
他伸臂指向不远处的一片棚屋,“前面便是马舍,一会椒椒可以亲自感受一下!”
二人在马舍前下了马,还未踏入内,便听得里面传来哀嘶声。快步走进马舍,只见马圈边围了三四个红发碧眼,身着异服的胡人,正面有难色,叽里咕噜地不知在说些什么。看样子便是前来献马的使者。
“齐舆,怎么回事?”李德音扬声问。
那几个胡人见世子驾到,连忙让开,露出中间包围着的一个矮个中年男人,带着展脚幞头,一身绛色官服。
看来这齐舆便是青州马场的牧监。
齐舆朝李德音叉手行礼,愁眉苦脸地道:“禀世子爷,是马场新育出的一匹沮渠幼马……”
“好事啊!这般哭丧着脸作甚么?”
李德音的视线越过那几个垂头丧气的胡人,落在马圈中一匹栗色小马身上。那马儿的头不停地来回晃动着,显然十分焦躁。
“……今早放牧回来,便发现这幼马走路姿态有些瘸,检查完才发现,左前腿似乎是折断了……”
李德音皱眉:“折断了?那、那便治啊!”
郑来仪听到这里,突觉不安。
齐舆支支吾吾:“——下官也是这么想,只是这沮渠马十分娇贵,下官怕耽误了病情,便请来沮渠使者商量,只是他们看似也是十分为难……”
“他们怎么说?——你,说说看!”
李德音伸手点中站在最前面的一名沮渠使者,那使者战战兢兢地上前,口称“世子”按照中原的规矩恭敬行了一礼,而后便用蹩脚的中原话解释起来。可说了没两句便感觉吃力,开始手舞足蹈地笔划,其间还夹杂着晦涩难懂的异族语言。
李德音眉头皱紧,看向齐舆,想起他也听不懂沮渠话,便四下张望,似在找人。
“他的意思是,马腿受伤是治不好的,这马没用了。”
沉冷的声音响起,那匹瘸着腿的幼马身后,一个人影站起身。
郑来仪心脏骤停了半拍。
隔着人群,叔山梧缓缓望了过来,眸色如深潭。
梦里最后浮现那双含着血泪的少女的眼睛
叔山梧抬手轻抚了一下幼马的鼻端,马儿硕大的头颅贴着他的掌心,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情绪稍稍安定。
他收回手,绕过马儿,朝着李德音略一颔首,而后对那领头的沮渠使者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使者闻言松了一口气,又面带不忍地看了一眼那幼马,便带着同伴告辞离开。
李德音依旧不解:“兄弟,你那话是什么意思?这马怎么就没用了?”
“沮渠马生性好动,折疡要依靠夹板捺正、强迫它静止修养,这比躯体的痛苦更为难以忍受,几乎不可能做到。”
“一只腿受伤只是开始,伤痛会逐渐转移到其余的腿上,直至瘫痪。”
叔山梧的语气寒凉。他口中骄傲敏感,奔跑是宿命的战马,让郑来仪心底暗生波澜。
他身后的齐舆沉默着,显然也认同叔山梧所说的话。
其实齐舆身为牧监,如何不懂其中道理,可养育沮渠战马非同小可,是圣上都关切的大事,冬则温厩,夏则凉庑,一应巨细不敢怠慢。齐舆不敢擅自论断病情,只能喊来沮渠使者,要从他们口中得出结论。
“这——”李德音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上前一步,欲靠近那匹受伤的马查看一番,却被郑来仪从身后拽住了。
“不可。它已经受了伤,极易受刺激,靠近会有危险。”
叔山梧目光微动,落在郑来仪拉住李德音的手上。
李德音心头一暖,伸手覆在郑来仪手背,低声:“多谢椒椒提醒。”
郑来仪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
李德音定定心神,再问叔山梧:“那依你之见,这幼马该如何是好?”
叔山梧锋利的薄唇紧紧抿着,手下意识停在腰间,又无声放了下去。
郑来仪心中一沉,然后便听见他沉声:“向世子借刀一用。”
李德音瞪大了眼睛:“你、你要做什么?”
郑来仪知道他要做什么,有人曾教过他,战场上的马儿,受伤后只有一种结果。
叔山梧朝他们走了过来,与她擦身而过,从李德音身边的翊卫腰间抽出了佩刀。
李德音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下意识道:“不、别——”
他惊慌地看向旁边的齐舆,“难道没有别的法子?这未免太残忍——”话未说完,他一口凉气倒吸。
刀光一寒,一声长嘶,冰凉的长刃刺进了小马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