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远持留在府中用了顿饭食,这是郑国公府为时一个月以来人丁重又齐全的聚餐,除了已经出嫁的长姊薜萝,几个孩子都在了。
席上连一向内敛的绵韵都主动问候父亲头风发作的情况,反而是平日里一向活泼的四丫头,闷头吃饭,话少得反常。
“绵韵的婚事,来打听的世家不少,我和花实商量着,杜尚书府上的公子不错……”
李砚卿将那例箸头春放在丈夫面前,一边汇报后宅的大事。当事人郑绵韵正在低声和妹妹郑来仪说着话,闻言脸又红了,一双手在桌案下面来回绞着帕子。
郑远持没表态,捏着银箸只是道:“再多看看。”
方花实闻言没说话,向夫人投去一眼,后者笑着道:“你们爷俩是怎么回事,说的话如出一辙的。”
郑远持扬眉:“怎么,绵韵自己也没看上?那你们还上赶着作甚么?”
“不是绵韵,是椒椒。”李砚卿看了郑来仪一眼。
郑远持放下筷子,略带意外地看向四丫头,后者也正一脸心虚地看着他。
方花实接过话头,玩笑话的语气:“那日椒椒来我院里,听说我们给绵韵挑的郎婿候选,和老爷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这可不是巧了?话说,这杜家公子什么时候得罪的你们爷俩?”
郑远持唇角微勾看着郑来仪:“是么?椒椒有何高见?”
“没什么,那杜境宽我见过一回,话太多了,不够稳重,不衬我三姐。”
除了绵韵,席上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李砚卿抿着嘴唇,笑意淡淡的,她知道自己这女儿,眼光虽然挑剔,却鲜少会在人前直戳短处,今日她的表现确实有些奇怪了。
反倒是方花实一脸好奇:“看来椒椒心里是有杆秤的?需得什么要求?昂藏七尺,还是傅粉何郎?”
她想到什么,突然一拍手,“我听郑泰说了,这回从蓁州回来,他们在路上遇到一位少年将军,武艺高强,难得的是神采英拔,气度不凡呢!”
李砚卿微感讶异,自家女儿却从未和自己提起过有这么个人,当下和身旁的郑远持异口同声:“果真如此?”
“郑泰的眼光,能信么?”郑来仪口气死板板的。
方花实笑道:“看来椒椒是没看上。”
郑远持拿起软巾掖掖嘴角,抬手刮了刮女儿的脸颊:“我们椒椒眼光高,看不上没关系,下回阿爷把朝中适龄的才俊都叫到府里议事,让你在后面自己挑!”
郑来仪面上的笑容一时凝固,想起前世父亲为自己安排的那一场选婿的闹剧。
她藏身于屏风后,看见厅中济济才俊当中叔山梧那一袭不羁的身影。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那时他一身战甲尚未卸下,挎刀宽坐,眉眼凌厉,与周围环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而他敏锐察觉暗处的窥伺,猛一抬眼,视线与她冷不丁相撞。
心狠狠跳一下,郑来仪便红着脸遥遥指中了人,对父亲说“女儿要选他做我的郎婿!”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当时那始终压着眉眼的人竟而勾了勾唇角。
思及当年,郑来仪嘴角发僵,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
“真若如此,岂不叫人笑话我们郑家的女儿恨嫁?”她的声音冷得有些反常。
也不知这叔山将军府上有无适龄的子弟……
郑远持笑了笑,当下揭过不提。眼神扫向席上一直在女人们的交谈中沉默着的成帷,慈父的神态切换成了严厉。
“嘉树在兵部司如何?近来都做些什么?”
郑成帷放下手上的汤匙,姿态恭敬地回话:“父亲,儿子一切都好,上官对我也很关照。每日主要负责诸军名簿归档,军籍的管理和清点。”
郑远持“嗯”了一声,神色淡淡的:“兵部司令史文书工作琐碎,权当磨一磨你的性子——不过男儿么,也不一定就困于案头,还是要多出去历练历练。”
郑成帷垂头应是。
李砚卿看了丈夫一眼,咂摸出些什么。
晚间郑远持还要回宫中,这顿饭便没有用太久,一家之主起身后,众人也随着离席。
郑绵韵落在最后,见长辈们离得远了,便扯了扯郑来仪的袖子:“椒椒,你真的觉得杜境宽不好么?”
郑来仪看见绵韵清澈的眼神,暗自叹了口气:“也不是不好……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郑来仪看着她:“绵韵,你真的心悦那个杜境宽?就因为上次他捡了你的彩胜?”
绵韵语气认真起来,否认道:“没、没有……谈不上心悦,就是、就是觉得,他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吧。再说了,也不能仅凭外表就断定一个人,不是么?”
“……你说的是。”郑来仪只好承认。
“所以你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少年将军,是什么样子?”郑绵韵实在好奇。
郑来仪信口:“不是什么将军,一个低阶捉生将。还不如杜境宽。身长五尺、膀大腰圆,像西市卖猪肉的。”
绵韵闻言傻眼。那郑泰为何那么说,被人家下了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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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院里,早就候着的丫鬟已经准备好老爷入宫的一应事物。
李砚卿扫一眼丫鬟手中捧着的进德冠,问丈夫:“还戴冠么?”
郑远持摇摇头,语气带着明显的疲乏:“官袍也不用了,就着常服即可。”
丫鬟有条不紊地递上一套熏制过的圆领袍服,让夫人亲手为老爷更衣。
郑远持闭着眼,展开手臂任妻子摆布,套好外袍,李砚卿垂着头专注去系他腰间的蹀躞带,一边开口:“兵部这回又挨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