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萧郁蘅未曾说出口的后半句,若非宾朋,存虎狼之心,那就不是礼敬有加了。
她耶律茵来此任务至重,容不得半点儿闪失和马虎,今日算是栽在了这三人的身上,开局不利。在辽国,虽说她的母亲以帝号自称,可膝下未来的君主乃是先帝的幼子。是以她也不过是一宗室臣而已,不然也无需亲来出使别国。
而后的数日,在礼部和鸿胪寺的陪同下,萧郁蘅顶着个胀胀的大脑袋与耶律茵就两国盟书上的各个条款进行着唇枪舌战。其实,若深论,大多数的精辟言论还都是苏韵卿忍着头疼说出口的。
毕竟李道成那个老家伙一点忙都不肯帮的看热闹去了,言说是不可给西辽任何可以耀武扬威的错觉,老人不便出面。
苏韵卿却觉得,李道成这个糟老头不可爱了。自己每日给他把关奏疏有无疏漏,他却丝毫不领情,只旁观她和萧郁蘅薅秃了头的与耶律茵这个小辣椒掰扯。
使团离开京城那日的晚间宫宴前,萧郁蘅与苏韵卿调侃,“母亲本教了我一通怼人的话术,有你在倒是省了我动嘴皮子了。”
“懂了,晚间我闭嘴,只管饮宴。”苏韵卿不怀好意的朝着萧郁蘅敛眸一笑,洒脱的甩了下官袍的衣袖,往赐宴的方向去了。
萧郁蘅气得跺脚,“早知道不和你说了。”抱怨一句后,她忽而眸光一转,望着苏韵卿的傲然背影,目露狡黠,“哼,我就不信你还能见死不救?我怕什么,做得不好自有人收拾你,左右今夜最后一次,送佛送到西呗。”
苏韵卿在前头听着她的嘟囔,恨铁不成钢的将白眼翻上了天,都是她心软惯的,今朝自食苦果。
乌龙
玉殿华筵,篆烟盈门。花露承翠,凤舞琼弦。戌正开宴,雅乐绕梁。满庭朱紫,金樽玉盏。
萧郁蘅端坐主位之上,瞧着也有了大国公主的威仪万方之态。
酒过三巡,宾主皆染微醺。
素日来中规中矩的耶律茵除了拉着萧郁蘅和苏韵卿在京中的各大园林、酒楼、国子监、道观、寺庙进行观瞻游览,便是与使臣一道商议盟书中的条款,不断地进行着口舌交锋。
席间,她忽而举杯对着萧郁蘅道:“公主殿下,小王在此将近十日,早闻贵国底蕴深厚,这乐舞百戏,诗词歌赋的,也算是略有见闻。只是这所谓‘四艺’琴棋书画,不知融于一处是怎样的盛景?”
“哦?安王殿下想怎么个融法?今日宴席上可巧,各色能人皆可寻,想是不难让您达成所愿。”萧郁蘅的酒量算不得好,如今已是强撑清醒罢了。
“您既开口应允,小王便提议了。”耶律茵站起身来,点了三个使臣,“我方四人,贵方四人。即兴作曲互为相和,以曲风入画之境意,以书道融曲中氛围,一曲毕,观棋局胜负定输赢,如何?”
萧郁蘅凝眸望去,沉吟少顷,笑言,“您选了三人,另一人是?”
“便是小王了,”耶律茵唇角勾起,“如此,劳殿下择选三人,另一人,小王想先指定,不知殿下可肯给这个情面?”
萧郁蘅的指尖细微的摩挲着手中的小银杯,思忖着这人的用意,敛了眸光笑言,“愿闻其详。”
“小王略通乐理,连日来留于贵国,与苏学士相处颇久。辽人有个习俗,友朋好以奏乐闻心境,道知己。不知苏学士可愿与小王共奏一曲,交小王这个朋友?”耶律茵转眸望着苏韵卿,眉眼含笑,举杯致意。
盟书已成,两国算是邦交友邻。苏韵卿淡然一笑,看向萧郁蘅时微微垂了眉目,继而起身举杯:“得安王殿下盛情邀约,却之不恭。但臣却不精于音律,于此殿内诸位才俊前,委实是班门弄斧了,唯略通琴筝,不知是否与您的曲风相和?”
“器本传情,性取相通,无所谓用何方乐器,各有特色亦非不是一种共融,权且一试如何?小王以辽之特色三元弦琴为器,正好应了你的中原瑶琴,皆是一方特色。”耶律茵见苏韵卿应承下来,格外欢欣。
萧郁蘅甚少得见苏韵卿有此雅兴,便也摆了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点了殿内的宫廷画师,宰相李道成和围棋圣手——日日伴驾舒凌的凤阁学士、驸马齐让出来。
国朝的颜面都在这殿内了,想来也不会输的。
除却画师外,其余人的脾气秉性苏韵卿都算相熟。
耶律茵这并非是斗技,实则是看这场中人即兴迎战的通力配合与默契程度。两方交锋,玩闹亦然是较量。
正凝神想着,耶律茵接过侍从递来的一把三弦弹拨乐器,轻轻调了音,淡淡道:“苏学士,既是我提议,我便不客气,先手起音了,恭候苏学士之和。”
苏韵卿微微颔首,十指轻抚瑶琴,一时竟有些紧张,“安王请。”
她对这琴有几分阴影,本是琴技卓绝,因昔年操琴入了寺院,已许久不想触碰了。
弦音起,大漠黄沙沧桑之感扑面而来,决绝、冷冽、肃杀、孤傲且轻狂。
殿内的乐人都是宫中教坊司的,自是会向着苏韵卿多些,给的和音相对清婉,意图中和这把胡琴绝然的音色。
曲风的调性已然定下,就看苏韵卿想取短速战,还是取长分意境了。
书画无人落笔,棋局已然落子。苏韵卿扫视几人一眼,给了一缓缓地,轻柔的,极尽恬淡的沉稳笑靥。
她从不再公众面前笑成这般矫揉造作之态,如此暗示,不知这几人可看得懂她徐徐图之的用意。
起调为变徵之悲怆,改是改不得的。苏韵卿食指落于琴弦,打出一音,左手猛然滑按一收,怆然之感漫过耳畔。